车子开出景区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去。还没到高速公路的入口,天色彻底黑了。
他开车速度很快,而且还在不停地讲电话,安排这个布置那个,苏凡帮他拿着手机,听从他的命令拨电话、帮他接电话,可依旧担心的不行。毕竟他是在开车啊,怎么思考问题?
尽管天色已暗,高速公路上的车却并没有少多少。又或许是因为天色已暗,路上的车,好像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至于霍漱清,似乎丝毫没有考虑车速的问题,苏凡听着导航仪不停地做出超速提示,看着那一辆辆被他们超过的车子,心里害怕起来。
“这样太危险了,你开慢点……”她说。
“现在哪有时间慢慢开!有三十二个人还在下面埋着!”他太着急了,语气根本不好。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语气,不过,他是太着急了,她理解。
“再没有时间也不能开快车啊,万一你……”她劝道。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他说道,看了她一眼,右脚将油门踩到底。
他说她耍小孩子脾气?她哪有?她还不是为了他好吗?还不是担心他吗?如果不是不放心他,她会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陪着他在这路上奔波吗?她的一片好心,可他竟然,竟然这么说她?
苏凡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委屈的泪水,可是他顾不得安慰她,手机又响了。
“给我接通!”他完全是在命令她。
她看了他一眼,一把抹去眼里的泪,把手机免提键按下,拿着手机放在他的耳边。
还是煤矿的事!
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不讲理的时候,比谁都不讲理!
她早就该知道他是这样的,如果他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怎么会在那天晚上和她发生那件事?
都说女人善变,男人比女人还善变,霍漱清就是!对你好的时候,就把你捧在手心里,甜心巧克力喂着,让你的世界里只有甜蜜。对你不好的时候,比雷雨天还恐怖,狂风暴雨,说来就来!
霍漱清也意识到自己急躁了,说话没有注意,可是,他觉得她不该为了这个介怀,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他现在哪有时间和心思去考虑她的感受?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拓县事发地。
还好,霍漱清常年自己开车,任何险恶的环境都开过,技术相当娴熟,一路上有惊无险。终于在接到电话四个小时后赶到了拓县县城。
“你下车!”他把车停在城区的一个十字路口,道。
“为什么……”她问。
“那边没你的事,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休息一晚。”他望着她,道。
“那你呢?”
“我要赶紧过去,时间不等人!”他说。
她不是没有大义,她不是不懂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亲临现场,可是,她担心他,她满脑子都是他……
“去吧!不用管我!”他望着她,右手伸到她的脑后把她拉向自己,嘴唇贴着她的唇瓣,轻轻亲了下就松开。
她重重地点头,解开安全带,手刚放在门把手上,立刻转过身扑向他,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霍漱清愣神的工夫,她跳下了车。
“等等……”他赶紧跳下车,追上她,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塞到她的手里转身就走了。
苏凡的手上,重重的,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车子在夜幕下消失在远方。
神啊,保佑他吧,保佑他平安!
她在心里默念着。
霍漱清赶到的时候,塌方煤矿已经架起了三台大型水泵开始抽水,安全通道也在搭建。可是,这是一家私人煤矿,矿主已经逃跑了,井下的详尽图纸也被损坏的破败不全,给营救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这份图纸是什么时候的?”霍漱清接过煤炭局局长递过来的图纸,问道。
“这是他们最后报过来的一份……”局长答道,可是明显语气含糊。
霍漱清低头,借着灯光仔细查找图纸上的时间。
“两年前的?你们这两年都干什么去了?采矿面积扩大了三成,你们的图纸还不更新?都干什么吃的?”他一把把图纸扔在地上,发火了。
拓县县委书记和县长在旁边也不敢说话,煤炭局局长捡起那份旧图纸,低着头站着。
“出事地点距离最近的是哪个逃生口,可以确定吗?”已经没空发火了,霍漱清问救援队的负责人。
“是三号梯和五号梯!可是,三号梯已经停用,工人们要是出来,应该是走五号梯这边。”
“负责人呢?”霍漱清问道。
老板跑了,可是矿里还有负责人在。
现在,除了加大马力抽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地下的情况,打开逃生通道营救工人。
时间,在和生命赛跑!
霍漱清完全忘记了自己今天和那个年轻女孩出去疯狂的经历,彻底陷入了工作之中。而此时,苏凡在县城里找了个旅馆住了下来。
即使不能亲临现场,苏凡也猜得出他此刻的状况,担心,焦虑,已经完全没用了。她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相信他会带人救出那些被困在井下的工人,带他们回家!
山里的夜,不再寂静!
而苏凡,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时不时地查看自己的手机,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可是,没有。
他现在肯定很忙,哪里会有时间联系她?
对了,他今天早上走的时候好像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剃须刀也没有。看他昨晚那么着急的样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可能要在这里待好几天吧!而他,好像又是很爱干净的一个人……
想到这一点,苏凡更加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干脆下了床,拉开窗帘,望向漆黑的世界。
站在窗前,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的那些随身物品,要不要她赶紧返回市区去找张阿姨拿?可是拿了回来的话,她该怎么给他?大庭广众、人多眼杂……
给冯主任吗?她凭什么把霍漱清的捎给冯主任?不打自招,还不是给霍漱清添麻烦吗?
怎么办?
唉,有冯主任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冯主任那个人那么细心周到的,肯定比她考虑的全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不要让他分心了。
昨天,他说起高岚那件事,她还是赶紧去应付这件事好了,等他从拓县回市区的时候,就不会再为她这件事烦心了。
该怎么办呢?
这一夜,苏凡没有睡着,霍漱清当然也是一刻无休。
半夜里,从邻省调来的专业抽水泵到达,加入了抽水的工作,抢救进程明显加快了很多。天亮的时候,煤矿里的渗水抽出了百分之八十,救援人员开始从唯一所知的出口去营救那里的工人。
霍漱清回到车里,看看时间,想起自己昨晚赶回来的时候,苏凡一脸决绝要跟着自己走的样子,还有,她最后那个吻,那个丫头……尽管他昨晚在路上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可她还是……
这个时间,她还在睡觉,还是已经醒来了?
手上拿着手机,习惯性地放在自己的唇边,霍漱清静静望着车外那些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
昨天,她那么开心的出去,她的每个笑容,此时,在疲倦之时全都浮上他的脑海。他,欠她一次旅行,欠她更多的欢乐。
打开手机,想要给她说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说的太多,为昨晚自己的态度道歉,为自己欠她的旅行而继续约定下一次,为她的理解和包容而……感谢?
道歉,感谢,这些事,似乎都不是现在他想要做的、想要说的。
霍漱清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现在变得这么奇怪?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另一个人的心情,而这个人既非他的上司亦非他的同僚,只是那么平凡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可她让他心潮澎湃,让他重获生命力,让他,牵肠挂肚!
可是,属于他的时间,总是那么的少。他还没有想好该和她说什么,就有人在敲车窗户了。
“霍市长,记者想要采访您……”是冯继海。
“什么人?”霍漱清看了他一眼,问。
冯继海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女人的声音就钻进了霍漱清的耳朵,那张笑盈盈的脸蛋也出现在车窗前。
“霍市长,是我,没打扰到您吧?”江采囡笑着问。
霍漱清感觉这个女人好像一直都那么精神矍铄,道:“如果江记者有采访任务,就去挖掘别的新闻资料,我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给你的,抱歉!”
“霍市长,您这是在给家里报平安吗?我听说您是昨天半夜到这里的……”江采囡似乎根本没有把霍漱清的话听进去,指着霍漱清手里的那支手机,道。
显然,江采囡已经开始了采访。
“江记者,霍市长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改天再……”冯继海见霍漱清此时根本不愿理会江采囡,便对江采囡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打扰到市长的,只是让我跟在霍市长身边做报道就可以了。”江采囡道。
这个女人,真是,不好应付!冯继海也不禁赞同起刘晖这句话来,自己刚刚就是被她软磨硬泡着,想到霍市长如今的窘境,冯继海也不想错过江采囡这么好的一个渠道给市长争取机会,可是,这种事,还是要市长同意才行。于是,他就过来征求市长的意见,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谁知道她从哪里就窜出来了?……不过,还是是不得不佩服她的专业素养,执着、伶牙俐齿、眼光敏锐!说句俗点的话,就是脸皮够厚!
“工人家属都到了吗?”霍漱清没有再阻拦江采囡,问冯继海道。
“外省的一些没有到。”冯继海道。
“孙书记和刘县长呢?”霍漱清推开车门下了车。
“在前面……”冯继海忙走到霍漱清前面,引着他走。
江采囡赶紧跟了上去。
对于霍漱清来说,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坐在这里接受采访,一来他不是那种喜欢夸夸其谈、自我标榜的官员,二来情势紧迫,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这也是他起初拒绝江采囡采访的原因,可是,上次那篇文章的失败,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他现在必须找到自己的发声通道,而江采囡,似乎是个选择。既然她想跟着,那就跟着好了。
没有明确的同意,就算事后有人因此指责他做事不谨慎,他也有理由解释。而现在,利用江采囡的那支笔,也许会帮助他来撬开云城市安全生产这个黑锅。
怎么会没有黑幕呢?谁都知道黑幕存在,不管是哪个生产行业。可是,每一次出了事死了人,罚点钱、关门检查几天,等风头过了,什么都不改就继续开张。安全隐患依旧存在,工人依旧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工作。
他现在就不能让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下去,不管他最后能不能成功,这件事,他必须做。
拓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和以往一样,满脸悲怆、言辞激动地接见了工人家属,表示要用尽全力营救被困工人、提供赔偿。霍漱清过去的时候,正在上演这一幕。
营救工作,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忧,苏凡还是忍不住去了事发地。可是,那里被列为警戒区,根本不能靠近。苏凡站在警戒线外,远远望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踮着脚想要找到自己心里的那个影子,却根本找不到。
神呐,保佑每个人都平安,保佑他!
救护车的警报声,响彻在山谷间,原来是有人被救了出来,已经送上了救护车。
苏凡坐的那辆出租车,紧紧跟在救护车后面,一路颠簸着来到县城。
到了市区,苏凡刚上了返回住处的公交车,就接到邵芮雪的电话,说是邵德平从学校的一份文件上看到了罗宇辉出国的消息,问起邵芮雪知道不知道。邵芮雪就干脆跟父母说,自己会辞了工作跟罗宇辉一起出国。结果,芮颖气坏了,心脏病发进了医院。邵芮雪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母亲一直都有心脏病,而每次犯病的时候只要含一颗速效救心丸就好了,可这次居然进了医院。邵芮雪觉得很难受,没法原谅自己。
“小凡,你说,我是不是个白痴啊!我怎么,怎么就,就把那话说了?万一我妈……”邵芮雪哭着说。
“雪儿,你先别哭,我马上就过来,我过来陪你。你在医院吗?”苏凡道。
“嗯,小凡,你快来吧!我,我在附一!”邵芮雪道。
“别着急,阿姨没事的,没事的。”苏凡一边安慰着邵芮雪,一边挤到下车门口,赶紧下了车,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云城大学附属一院。
芮颖的情况不算严重,只是输液静养,而邵芮雪自责又无助,被父亲赶到病房外面去了。
苏凡到达的时候,邵芮雪正坐在病房外的休息区。
“阿姨现在怎么样?”苏凡问。
“输液呢,医生说让她不要再生气,情绪不能激动……”邵芮雪拉着苏凡的手,道,“小凡,你说,我,我怎么办?”
“先别想这个……”苏凡的话还没说完,邵芮雪就打断了。
“我妈刚刚逼着我给罗宇辉打电话,让我们分手,我怕我妈又犯病,只好,只好……”邵芮雪抹着眼泪,两只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你和他说分手了?”苏凡问。
邵芮雪点头,道:“我不说怎么办?难道要我妈出事吗?可是,小凡,我,我真的不知道将来……”
苏凡望着邵芮雪这两头为难的样子,想起了霍漱清曾经跟她说的话。
“雪儿,你怕罗宇辉相信你的话,真的和你分手吗?”苏凡问。
邵芮雪迟疑了。
“说怕也不是,说不怕,也好像不对!”邵芮雪道。
“他爱你的话,应该理解你的难处,和你共同面对家里的压力。你爱他的话,就要相信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他!”苏凡这么说,却不知道自己是说给邵芮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自己和霍漱清之间将来会怎样,还真的是……
“我刚刚给他打电话解释了,他说他在和学生讨论问题,就挂了电话。”邵芮雪道。
“雪儿,眼下最重要的是阿姨的身体,不管怎么说,你先要让阿姨康复回家,至于其他的,再慢慢来。”苏凡道,“等阿姨状况稳定了,你再和罗宇辉好好商量今后怎么办。”
邵芮雪点头,抱住苏凡的脖子就继续哭了起来。
“小凡,没有你的话,我可怎么办?家里人全都是指责我的,连我爸,我爸从来都不说我,今天,今天也……”邵芮雪道,“他们没有一个人理解我,没有一个人支持我!”
霍漱清说,婚姻本来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可往往就变成了一堆人的事,最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似乎也不是完全由两个当事人可以做决定的了。苏凡看着邵芮雪哭泣的样子,想想邵芮雪的处境,不禁如此感叹。
可是,不管是她,还是邵芮雪,都缺乏人生经验,很多事都是凭着自己的想象来做,这是她们的致命点吗?苏凡不知道。
来到病房探视芮颖,苏凡发现病房里好几个人,有邵德平,还有邵芮雪的姨妈们。芮颖是家中老大,顶梁柱一般的人,她住院,姐妹们都会过来。苏凡问候了芮颖,就被姨妈们拉着说话了。苏凡和邵芮雪是好姐妹,跟邵芮雪的家里人也都熟悉,她们都知道苏凡在市政府工作,都问她的终生大事。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还没个男朋友啊?一定是你眼光高,看不上吧?”
“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好好找可怎么行?虽说现在离婚不是个事儿,可对于女人来说,离婚还是吃亏呀!小苏可一定要找准了再嫁!”
姨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病房里丝毫没有之前压抑的气氛。
邵芮雪觉得有苏凡在,自己不会被当做靶子,一直不肯让苏凡离开,直到晚上才把苏凡放走。
尽管邵德平不是本地人,可芮颖就是云城人,亲戚朋友大多都在此地,病房陪护这种事,当然有的是人干。邵德平见女儿一整天心情不好,就让苏凡陪着一起回去了。
“小凡,你就和小雪回你们那边去住吧,家里事儿太多,你们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开导开导。”苏凡临走前被邵德平单独叫到病房外,叮嘱道。
“邵叔叔,雪儿她这次真是害怕了……”苏凡道。
“我知道,小凡,你懂事,你好好劝劝她,罗宇辉那个人,靠不住,让她别再……”邵德平道。
“邵叔叔,您,真的不同意雪儿……”苏凡问。
“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看人也不会错到哪里去。罗宇辉那个人急功近利,小雪又太单纯,他们两个就算是结婚了,也不会幸福。可是小雪太爱罗宇辉了,根本听不进去我们的话,我们做父母的,虽说不该干涉你们的事,可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闻不问就把女儿嫁出去,还是嫁给自己不放心的人呢?”邵德平道,“小凡你和小雪是好姐妹,你也不想看着她跳进火坑吧!”
苏凡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答应,答应邵德平劝说邵芮雪。
两个女孩回到住处,还没洗漱,罗宇辉的电话就来了,说是要见邵芮雪好好谈谈。邵芮雪当即就要去见面,却被苏凡拦住了。苏凡可以想想,他们两个谈着不是吵起来就是直接谈到床上去,可这两种结局,都不是理智的,起码对于现在的邵芮雪来说。
“小凡,你也站在我爸妈那边吗?”邵芮雪当然不理解苏凡的行为,质问道。
“雪儿,我只站在你的这一边,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让你见他!”苏凡道。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