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争吵了一些时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透过门窗玻璃,我看见,苏曼气呼呼地甩门而去。看得出,她并没有把刘主任说服。
苏曼落寞的身影从楼道上走过去,渐渐地从我原本狭窄的视线里消失。
我原本对苏曼有一些怨恨的,毕竟这件事是因她而起。可是,就在她从窗外走过的一瞬间,我对她的恨意顿时荡然无存。相反,我心里还萌生出许多对她的感激来,并且,还有了一种“并非我一个人”在战斗的感觉。
自从我摊上这种事,平时的朋友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仿佛感觉到我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悲怆。此种情况下,就是有人能说几句安慰我的话,我也会感激零涕的,又何况苏曼为了我,竟然去和刘主任发飙。
外面的楼道上安静下来。我伤心到了极点。
我听到楼道上又有脚步声传来,便扬起了头。我忧郁的目光穿过窗户玻璃,看见一个男子走过去。
我顿时万箭穿心般的难受,刚走过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含辛茹苦把我从小养到大的爸爸。
原来,刘主任已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爸爸来学校接我回家。
我肝胆欲裂,第一眼看到爸爸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爸爸脸上布满沧桑和焦虑,听说儿子在学校里出了事,走得太仓促,以至于裤脚上还粘着一块泥巴。
我张了张嘴巴,想喊一声爸,可是喉咙已被完全堵住,哽咽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爸爸怒视着我,我见他的眼里盈满泪水,若不是他在刘主任面前极力克制,眼泪怕是早已流下来。
爸爸怒吼道:“小越!你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从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叫我小越,现在我都比他们高出一头多了,爸妈还是称我小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爸妈才能将那个屡屡扎得我心痛的“小”字去掉!难道我在爸妈眼里果真是永远都无法长大的孩子?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我羞愧难当,头垂得很低,连看爸爸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爸爸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冲上来,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的脸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甚至很少骂我。爸爸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从来没和谁吵过架。可是,他赶了近千里路来到学校,见到我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结结实实地给了儿子一巴掌。我感到一阵刀绞般的难受,我想爸爸比我也好受不了多少。
爸爸第二次将手扬起来的时候,刘主任拦住了他。我的脸仍然火烧火燎的疼,可我并没有怪爸爸,反而觉得,他若能多打我几下,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爸爸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很昂贵的香烟,直往刘主任手里塞,刘主任不抽烟,用手将香烟一次次挡了回来。
爸爸嗫嚅着说:“刘主任,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越这一次吧。”
刘主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板着脸,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学校当然也有学校的规章制度,违反了学校纪律就是要受到处罚的。这个你应该知道。”
爸爸虾着腰,连连称是。可他并没有放弃,还在不停地向刘主任为我求情。那张“条形脸”生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爸爸的话能一次次将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却无法将他打动。
那一刻,我真想跑上去用拳头将那个条形脑袋打个粉碎,可是,我知道为了能跨进这所学校的门槛,全家人付出了太多的艰辛。我深深地眷恋着这个校园。我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
爸爸见无法让刘主任改变主意,只好垂头丧气地说:“小越,咱们回家吧。”
爸爸和刘主任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和我从办公室里出来。爸爸和我从楼里出来时,小声说:“小越,我们先找个旅店住下来。到了晚上,我买些东西去刘主任家一趟,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姜还是老的辣,我暗自佩服爸爸的老道。
一路上爸爸不停地叹息:“你若是回了家,可怎么向全村人交代,咱程家人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放啊!”
21
父亲是一名乡村医生,很爱面子,有时候把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知道,若是村里人知道我在学校闯了祸被赶回家,对爸爸而言,简直比挨了耳光还难受。
爸爸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小旅馆,我俩住了进去。刚走进房间,他就开始训斥我,我一声不吭。最后,我和爸爸都落了泪。晚饭,爸爸买了热乎乎的蒸包回来,我和他都吃得很少。
天黑下来的时候,爸爸出了门。我知道到刘主任家里去了。爸爸从来没有给人送过礼,为了我,却做起了他一向所不齿的事情。
爸爸走后,我一直坐在旅馆的木椅子上等他。很晚的时候,爸爸才回来,他的手上拎着两瓶酒,还有茶叶。他叹息一声,说:“刘主任倒是个正派人,东西一点都没收,我费了一晚上口舌,也没能打动他。”
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灯光下,我瞥了一眼爸爸,恍然间感到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他正弓着腰坐在床头处,用手支着额头在思索着什么。我又是一阵刀割般的难受,小声说:“爸,对不起。”
爸爸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我,过一会儿,终于笑了一下,说:“小越,也不要太自责。其实,受到一些挫折对你来说,并非一件坏事。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接下来,他又开导了我一阵子,说:“这点事算什么,和人生相比,还不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爸爸年轻时读过初中,遇事他也能说出一些道理。我连忙点头称是。
他又和我聊了一些近期的学习情况,说:“等回到学校,你可要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不能因为这件事误了功课!”
我喃喃地说:“回了家,可怎么给村里人说?”
爸爸紧皱眉头,想了片刻,说:“实话实说呗,家丑实在捂不住,就外扬吧。”
我没吭声,看了一下表,说:“天不早了。睡觉吧!”
我也困了。于是,上了床。等躺在了床上,又睡意全无,我能感觉到,爸爸一直也没有睡,他在床上不停地翻来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