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就是不一样。因为有个老板爸爸,陈鸣鹤在学习上也就不急不躁,整天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他平时出手阔绰,花钱形同流水,和冯家伟在一起消费时,都由他埋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生在天地之间,上帝总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历练你。
谁也不会想到,一次洽谈业务时,陈父在酒桌上喝高了,不是一般的高。结果,他下楼时一脚踩空,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雁一头扎下去。等医院的急救车呼啸而来时,他已一命呜呼。
毕业考试已结束,再有几十天就要高考。听到这个噩耗,陈鸣鹤孩子似的哭喊,冯家伟和几个同学送他回了家。
送走老爸,陈鸣鹤别无选择,用他那双还未涉世的手将爸爸的公司接过来。
苦难,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磨炼,它会让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成熟起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母亲的协助下,陈鸣鹤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
冯家伟上大学临走时,陈鸣鹤约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他饯行。吃完饭,陈鸣鹤拿出一沓百元钞递给冯家伟,说:“上大学需要钱,拿着!”
冯家伟知道他赚钱不容易,自己手头也不算紧张,死活没要那笔钱。
分手时,陈鸣鹤紧握冯家伟的手,说:“什么时候缺钱,就说一声,把我这里当成你的提款机好了。”
冯家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冯家伟也不缺钱。他姐弟两个,姐姐早已出嫁,父母身体健壮,肯卖力气,这些年田里的收入又不错,因此手头一直很宽松。直到大学毕业,他都没向陈鸣鹤伸过一次手。
4
四年前,所有人以为冯家伟大学毕业后,怎么也能有个工作。他学的是行政管理专业,又是本科生,怎么说也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当初报考这个专业,冯家伟就是冲着“管理”两个字去的。那时候,他特别想成为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这个念头大概与他和父亲的一次经历有关。
那年,冯家伟和父亲去城里卖瓜。冯父是种瓜能手,西瓜特别甜。西瓜车在城区的街道边刚停下,就围满买瓜的人。冯父乐呵呵地给大家挑选,冯家伟脖子上挂个布包负责收钱。
冯家伟心里美着呢,心想,这次卖完瓜,父亲一定和他喝碗羊肉汤再回家。他一边收钱,一边吞咽着口水。近午时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帮执法队员,以冯父占道经营为名扣押了他们的西瓜车。
买瓜的人看到西瓜车被查,一哄而散。
冯父可怜兮兮地央求说,再也不来城里卖西瓜了。那些执法队员不为所动,还时不时地像审犯人似的训斥冯父。
那时,冯家伟读初中,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宛如一只毛毛虫,蜷缩在路边一声不吭。
一起被查扣的还有同村的另一辆西瓜车。
过了些时间,一个狗熊模样的队员喘着粗气,从一辆贴着“执法”字样的面包车上跳下来,伸着脖子对另几个执法队员耳语一阵儿。
为首的那个“瘦猴”,来到旁边那辆西瓜车前,笑着说了一些客气话,然后摆摆手让那辆西瓜车走了。
冯父知道那辆西瓜车的主人有个亲戚在区政府工作,一定是那位亲戚替他打了招呼,才被放行的。
马路边只剩下冯父的瓜车。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管冯父怎么求饶,那些人都不放行。实在没办法,冯父交了五十元的罚款,才拉着西瓜车回家。
在那些执法队员面前,冯父软得像田里的蚯蚓,除了点头哈腰,什么也不会。等执法队员走远,他的本事来了,刚才受的窝囊气,才得以发泄,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他的骂声一直持续到自家门口。
冯家伟知道,父亲心疼五十元钱。五十元钱,那时候能买一整车西瓜。尽管冯家伟年龄小,可他心里也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熊熊燃烧。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那天,冯家伟没喝到香喷喷的羊肉汤。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他捧着一碗漂着油花的手擀面,暗自拿定主意,等长大了,自己也要当官。只有自己当了官,家人才不被欺负。
谁也没想到,他大学毕业后,居然成了没人要的花瓶,被遗弃在角落里。他曾经的梦想,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5
冯家伟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工作是有的,只是他难以放下大学生的架子,才把送上门的就业机会主动放弃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瑰丽的阳光下,路寨村安静得如同一个熟睡的孩子。村子很小,有百十户人家,若是村东头谁家做好吃的,村西头便能闻到香味,还能精准地辨别出是什么饭菜。
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从远处驶来,顿时打破了村庄原有的宁静。轿车旋风似的卷起满街的尘土,然后“嘎”的一声停在一个院门前。
那时候,轿车还是奢侈品,私家车少得可怜。别说偏僻的小村庄,就连城区也不是很多。轿车刚停稳,各家各户的大铁门里就探出许多脑袋,用好奇的目光瞅着这个不速之客。
冯家伟和母亲在院子里整理苞米,听到门外的嘈杂声,冯母忽地一下从小马扎上站起来,两只手快速地在衣襟上来回荡了两下,迈步朝门外走去。
冯母走出那扇古铜色的大铁门时,西装革履的陈鸣鹤,刚好从轿车上下来,“啪”的一声关上车门,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其实,陈鸣鹤的眼睛不太近视,才一百来度,他之所以整天戴着一副眼镜,是想把自己包装成很有学问的样子。
陈鸣鹤非常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儒商。他在穿戴上格外留心,还经常去书店买回一些理论性的书籍。他办公室的书橱里摆满厚厚的书。可是,他整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工夫看书。再说,就算有时间,他也看不懂。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做做样子而已。书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摆设。
那年陈父突然离世,陈鸣鹤放弃高考,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他,虽赚得盆满钵满,可内心深处的那道长长的伤疤至今还隐隐作痛。
那时,有些老板,说他们没钱可以,不能说他们没文化。那时候, “文化”两个字还是很有分量的。
上学时,陈鸣鹤经常来冯家伟家里玩,冯母认识他。轿车能停在自家门口,对于农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见到陈鸣鹤,冯母惊喜万分,用尽力气喊道:“家伟,你快出来,鸣鹤来了!”
不等冯家伟出来,冯母像迎贵宾似的将陈鸣鹤让到院里。不久前,冯家伟和陈鸣鹤刚见过面,因此二人并未答话,只是相互笑了一下。冯家伟将一把木椅递过去,冯母又抢在陈鸣鹤坐下之前,用衣袖来回擦了几下。
陈鸣鹤坐下,问:“工作的事还没定下来吗?”
冯家伟叹息一声,垂下头,说:“去几家公司面试,人家一听我学的是行政管理专业,都摇头说不缺管理人才。仿佛学行政管理的会咬人似的。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学这个破专业了,省得遭人白眼。”
陈鸣鹤看了看冯母,又瞅瞅冯家伟,欲言又止,说:“要不……”
冯家伟和冯母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鸣鹤白净的脸上。冯家伟满脸疑惑,问:“你的意思是……”
陈鸣鹤笑了一下,说:“要不你到我公司来吧,我正缺人手,你先当部门经理,等过些时间,再当公司副总。咱俩是要好的哥们儿,我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感觉工作不合适,想什么时间离开都可以。”
听完陈鸣鹤这番话,冯母饱经风霜的脸顿时变成一朵月季花。
出人意料的是,冯家伟的脸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直瞪瞪地望着满面笑容的陈鸣鹤,一句话也没有说。
冯家伟心里清楚,陈鸣鹤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他着想。前些天,他听陈鸣鹤公司内部人员说公司不但不缺人,还有一些过剩。只是碍于情面,陈鸣鹤才没有裁人。他邀请自己去他的公司工作,完全是念上学时的旧情,想帮自己。
冯家伟和陈鸣鹤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上学时,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陈鸣鹤学习成绩较差,平日里冯家伟没少帮助他。更重要的是,冯家伟曾经为陈鸣鹤解过一次围。那次若不是冯家伟出手相助,陈鸣鹤肯定被揍成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