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在期待外甥到来的王夫人, 根本不知道因为自己一个举动,已然将贾家如今内部相互倾轧的事实暴露无遗。
一时之间,这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都无法一概而言论。
也不知若是日后王夫人知晓一切,是否会觉得自己当时所为有些过分呢?可惜的是这世界从未有过后悔药,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也再无法挽回。
王夫人没有想过, 一个原本纨绔无脑的孩子, 竟然在两个月之内脱胎换骨,而这也就造成了, 她后面几乎脸面丢尽的结局。
而也正是此次薛蟠登门,使得贾家更加迅速地迈向败落。
很快随着一层层地通报,薛蟠便走进客厅之中,他扫过室内华丽的摆设。
一进门便是两排笔直的紫檀木椅,正中的那一张桌子,如若是他所见不错, 乃是千年迎龙紫山檀。
桌子的背后条案上竖着一对宋代汝窑八方玲珑花瓶,这花瓶之中各插着孔雀翎等物。
其上正挂着一幅沈周的《九州图》,左右提款:嫩黄杨柳未藏鸦,隔岸红桃半著花。如此风光真入画, 自然吾亦爱吾家。
薛蟠见此屋中摆设隐隐有些皱眉,这房间之物未免太过奢华, 纵然是国公府,也终究是灼人眼球。
他看着坐在桌子右边紫檀椅上的女子,心知此人定然是自己的姨妈王夫人。
王夫人面若银盆,慈眉善目,身着一件青褐色的丝质长袍, 正笑盈盈地看着薛蟠。
薛蟠见状,赶紧上前行礼,此时有小丫鬟送来拜垫,他撩起衣摆跪在拜垫之上,口中说道:
“给姨妈请安,姨妈万福。”
薛蟠的礼仪极为规范,不卑不亢,带着几分亲密。
王夫人一见,便心中欢喜,她素日里只以为薛蟠其人,乃是如同传闻一般是个愚蠢之辈。
未曾想此时看见哪里有丝毫痞气,分明是个英武少年,不过是身上多有着硬挺之气,不如宝玉身上柔和而已。
“我的儿,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王夫人口中笑着说道,招呼薛蟠走近自己。
待其走近,王夫人上下打量,这才微微颔首,虽说并非是极为英俊之人,但是其身上颇有一丝男子的英武之气。
此时身量虽尚未完全长成,然则亦能看得出,每日里竟然是有打熬身子。
这却是让王夫人有些惊奇,王家也是武家出身,对习武的模样自然不会陌生,只是这样一来,却是与妹妹所言对不上。
往日里王夫人跟自己妹妹,也曾有书信来往。按照自己妹妹所言,她这个儿子却是顽皮得紧。素日里也不肯读书,让她操碎了心。
王夫人心中,本来对其还颇有几分嫌弃与轻视,未曾想到如今一见,哪里是个纨绔?分明又是一个日后的好苗子。
难不成竟是自家妹妹欺骗自己?王夫人想到这里,心中对薛蟠的喜欢少了几分。
“素日里妹妹老是说你顽劣,我还劝她,你年纪尚小。如今一见,哪里是顽劣的模样,我定要写信给妹妹,让她莫要太过自谦。”
王夫人口中一句句地夸奖着,然而薛蟠直觉的感到,自己这位姨妈,压根没有如同她说的那般喜欢自己。
这让薛蟠此时更加坚定,贾府决计不能够议亲。他此时不禁仔细思索,究竟该按照裘良所说的,哪个方案行事。
本来他就对八字这事不满,又听了裘良跟他说了不少宁荣二府的事情。
如今再见王夫人,心中已然断定,贾家绝非良配。
他宁可赔钱赔家产,让妹妹招赘,也决计不会使得妹妹送入虎口。
薛蟠此时打定主意。
实际上不管是薛姨妈还是宝钗,他们都不真正了解薛蟠。其人虽有些顽劣,然而骨子之中颇有几分热心肠,更是少见的通达之人。
他之所以于钱财之上无用,实在是薛蟠并非此道中人。更何况薛家豪富,使得他自幼便对于金钱,没有什么概念。这些却并非是,他纨绔无用的表现。
往日里,薛蟠只知道,这一点银钱,在他薛家眼中不算什么。既然只需少量,便可获得欢愉,在他看来这个买卖极为的公平。
可是在妹妹的婚嫁之上,薛蟠却是保持着,完全不同的观念。在他看来自家妹夫,未必需要有钱财,但是必须要足够得有能耐。
这个能耐,并非是仕途或者是经商,而是足够得能够保护自己的妹妹,甚至在天下皆站在对立面之时,能够站在妹妹背后。
他薛家豪富,并不缺这些银两。此时薛蟠还不是五年之后,那个彻底坠落之人,只听着荣宁二府的传闻,他颇有几分不待见。
这宝玉按照他这些日子,在京城所听闻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可依托之辈,纵然妹妹亲身相娶,也不过是徒留伤悲。
更甚者可能还会连累妹妹,薛蟠想起裘良跟他说的,宝玉的丰功伟绩,实在是难以入耳。
加之,当日里裘良告诉他,长公主曾经惩罚过宝玉。这样一来,薛蟠更是对宝玉毫无好感。
此时他只想着,赶紧拿回妹妹的八字。毕竟闺阁之女的八字庚帖,在外人手中,实在不是件好事。
薛盘未曾发现的是,他此时已然隐隐,将王夫人当作了外人。
“给姨妈请安,母亲一直极为惦念姨妈。这次外甥进京,特地让我前来拜见姨妈,给姨妈问好。”薛蟠站起身,谢过王夫人的赐座。他身形挺拔如松,不过是只坐半边。只一眼便可知,这位公子的家教没得说。
如此做派,除了让王夫人有些嫉妒,心中难免也有几分高兴。本来宝钗的兄长,平素里顽劣,乃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唯恐他日,两家结亲,这薛蟠惹出事端,难免会连累儿子。
如今见其虽说非是玉树临风之人,然则却有几分精神气,当下里越发地满意宝钗起来。
“我的儿,我也是极为想念我那妹妹,你母亲也是个心狠的,这一年到头也不肯来这里看看我。
我可不管,如今我已然把院子收拾出来,你肯定要多在我这里住上几日。”
王夫人笑着说道,她此时只想先将薛蟠留下,然后再仔细地探听薛家的虚实。
薛蟠听闻此言,暗道一声,果然如同裘良所说。想起裘良曾说,王夫人根本不是真心挽留,那也是为了看看薛家。
他心中微微一凉,如若是说,原本只觉得宝玉,并非是良配。如今他已然觉得,王夫人这门亲戚,都不是一个好的。
实在是此人一见,便有些不对劲。
当下里他赶紧躬身,按照裘良告诉他的说辞,推辞王夫人:“本来姨妈挽留,外甥自然不该推辞。只是这次,我乃是和裘督卫之子一起来的,已经定了去他那里,若是一时反悔反而不美。”
王夫人听了薛蟠的推诿之词,虽说有些遗憾,但仍还算是满意,忽听到后面裘督卫三字,心中倒是一动。
他仔细地轻声叹听道:“裘督卫?可是那掌管着京城两万进军的裘督卫?”
薛蟠点点头,他略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如若是姓裘应该便是了。
这下子王夫人更是看薛蟠顺眼起来,虽说一直在金陵。未曾想的竟然会与,京城近卫都统之子有旧,更是可以登堂入室,想来关系自然并非一般。
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若非薛蟠纵然年幼是个白身,仍旧是薛家的家主,不可能迎娶庶女,王夫人都想将探春许配给他。
毕竟在她看来,探春不过是个庶女,纵然出身国公府,然而嫁给薛家的家主,还是有些高攀。
当然这其中,是否有王夫人想要趁机,打压赵姨娘的心思谁也不知。
想到这里,王夫人带着几分遗憾,不过她转眼便想到,只要宝钗嫁过来,这势力自然也尽会归来。
可惜薛蟠此时,并未看出王夫人的心思。
他此时只是不停地斟酌,自己该如何说话,尽可能不惹到王夫人的情况下,取回妹妹的八字。哪曾想到,妹妹的八字尚未取回,自己又被王夫人惦记上。
眼见着王夫人东扯西扯,越发的亲切,薛蟠此时觉得背后有几分发凉。
他心知不对,便想开口索要妹妹的八字,恰在此时,忽然听到门外有几分响动。
薛蟠转头望向窗户,便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
当下他心中一惊,心知不好,下意识地说道:“姨妈未曾告知,姨丈此时尚在?”
这话一出,王夫人也是一愣,她带着几分尴尬。实际上,自己因为刚刚贾政的事,竟然真的将此事忘在脑后。
当下二人俱是面面相觑,薛蟠还是反应快,赶紧起身向外走去。
贾政此时本来应该在赵姨娘处,可是忽听得门外喧哗,又小厮过来禀报,说是薛家的公子来了。
当下他便有几分好奇,本想着等着王夫人来请,未曾想到这半天,王夫人竟毫无动静。
一时之间贾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深觉王夫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外甥来到贾府,不先去拜见老太太,已然是失礼,如今更是连自己都不见了。
当下贾政颇有几分恼怒,他暗自告诉自己,孩子幼小尚不懂事,只能走出赵姨娘的房间,这才引起响动。
果然他刚刚出来,便看见王夫人房中走出来,一名身材结实的少年。
其人长相虽不如宝玉一般,如若女子,却颇有几分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