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鱼终于可以吃啦?”一边的杨吉见气氛有些不对,也想着自己来尝一口,便夹了两块鱼到自己的碟中,边吃边道:“嗯……这肉做得,确实挺嫩,不过啊,在我吃过的鱼里面,最多也就是第三吧,第一的还是我当年在九江吃过的那银鱼,从火候到汤汁,我现在都还记得。”
不过这话一说出来,阮元和孔璐华显然都不满意。
“杨吉,杨叔在扬州的时候,对你可不薄啊。杨叔做的鱼,我自小便是最爱吃的,你这样说出来,就不怕杨叔听了伤心吗?”阮元道。孔璐华意外听得阮元心目中还有一人做菜手艺在孔顺之上,心中不由得更加恼怒。
“没错啊,我那日吃的九江银鱼,算得第一,杨叔算第二,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孔府这几道主菜,早在宋时宝元年间,便已经成形了,距今日已有七百余年,这孔府鱼自然是天下间最好的鱼了。而且今日还是孔顺哥哥亲自主厨,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得比这更好了?”孔璐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孔府菜上面“屈服”他人。
“夫人,这鱼刀功怎么样,我不懂,口感确实不错,但就是有些咸了,想来是盐放多了吧?就不如那日我在九江见过的汤汁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这豆腐、炒鸡,好像口味也都比寻常重了些,若是不放这么多盐,或许滋味能更好些。”杨吉道。
“这不可能,杨大哥,我虽然不太懂厨艺,可我也知道做菜的时候,刀功火候才是最难学的,调料施放,是最简单的事了。孔顺哥哥怎么会刀功火候一样不差,反而调料放错了呢?”孔璐华依然不甘示弱,忽然,孔璐华想到阮家父子和杨吉年纪稍大,或许会有成见,阮常生不过九岁,应该更容易接受孔府美食。便和颜悦色,对阮常生道:“常生乖,你可要多吃点肉哦,以后才能长得更高一些呢,可不要像你这个爹爹一样,身子那么瘦,还不爱吃饭,这样不好。”说着又夹了几块鱼,放在了阮常生的碟子里。阮常生果然对孔府鱼并无半分反感,很快就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阮常生开心的吃着鱼,孔璐华也不禁笑道:“常生,怎么样,娘没骗你吧?你说说,娘对你好不好呀?”
“嗯,娘对我最好了!”
阮元看着被“成功收买”的阮常生,又看着早已被《说唐》“收买”的杨吉,心中也不禁一阵苦笑。
可就在这时,只见侧位的刘文如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又过得片刻,刘文如站起身来,向阮承信和阮元躬身道:“爹爹、伯元,我……我身体有些不适,这顿饭,是有些吃不下去了,想回去歇息了,还请爹爹和伯元见谅。”阮承信向来对她多加照料,这时也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道:“无妨,爹爹这里自有伯元照料,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总是身体要紧。”
可是看着渐渐离去的刘文如,阮元心中却也有些不舒服。而回头看着对面的孔璐华,也是七分不解、三分薄怒,似乎是在责怪刘文如,为什么面对孔府菜这“天下第一美味”,却早早身体不适,竟然不思饮食。
看来,阮家内部的这些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
这一餐从前到后,阮元都没有仔细品尝过其中味道,想着究竟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孔璐华和刘文如之间的矛盾。反思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对孔璐华却是礼敬有加,可对于刘文如,虽然早已给了她侧室之位,却也并无其他亲切之事,或许自己更对不住的人,是刘文如才对。
于是晚餐过后,阮元也难得的来到了刘文如的居室,看着她的神色,也自是带了几分诧异,自是因自己许久不来她房中的缘故了。细看过去,她眼中也颇有些红肿,似乎回房后便哭泣过了,心中更是不忍。刘文如见了阮元,连忙躬身行礼,阮元也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如此多礼。
看着刘文如的样子,阮元自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夫、妻、妾三人之间,不能坦诚相待,那自己家中的妻妾隔阂,只会越来越深,尤其是刘文如素来安静,即便遇到不快,也往往噤声忍受,长此以往,只怕她身子也会大损。便对刘文如说道:“文如,我虽纳了你为妾,却也没有多少亲密之举,想来是我对不住你的。可我看你今日神貌,可是璐华的一些事,让你不舒服了?若是这般,你不如把你所想所见,与我说来,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呢。可你若是就这样忍着不说,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再说了,若你真的受了委屈,就这样咽到肚子里,对你身体也不好。”
“伯元,我……我没什么事的,就是近日看书看多了,眼睛有些不适……”刘文如自成了阮元妾室之后,阮元也多将自己所藏之书,挑了些易于入门的教她读过,所以她这般言辞,倒不是说谎。只是阮元也知道,这段话更多还是在敷衍自己。
“文如,我与你虽然还没有其他事,可至少名义上,我已经是你丈夫了啊。想来璐华平日,是多叫我夫子的,要不你也叫我夫子吧。你放心,我已和璐华说过了,你这般称呼我,她不会在意的。”阮元继续安慰道。
“这……我……夫子……可是,这样夫人她……”似乎想到孔璐华,刘文如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文如,没关系的。你和璐华之间的事,我听她说过一些,一次是她想着把书房换个样子,还有便是今日了。我也能猜出一些,书房的样式,原是彩儿的布置,你自然不愿意换了。可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别的顾虑吧?夫人倒是也没责怪你,只是说不知你心中所想。不如,今日你便将想到的事,都告诉我,我也向你保证,无论你说什么,我绝无见怪之意。出了这个门,这些事就会烂在我心里,你的心思,我绝不向夫人透露半分。如何?”说着,阮元也鼓起了勇气,握住了刘文如的双手。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刘文如嫁他为妾已经两年有余,可这双手,他却还没主动握过一次。
刘文如忽然被阮元握住,只觉阮元的双手虽外形细瘦了些,有些过于文雅,可手心之中,却似乎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这股力量或许不是波涛汹涌般的强势,却绵绵不绝,甚至越来越强。又看着阮元双目柔和,充满了对自己的信任,心绪渐渐涌动,终于克制不住,扑在阮元怀中哭道:
“伯元……夫子,我……我……小姐走了以后,我心里剩下的,也就是阮家了,你和爹爹对我的好,我也知道的,也是……也是我对不起你们。后来,你说常生年纪小,又是过继在彩儿名下,就让我来带,我……我带了这两年,早就已经把常生当做了亲生骨肉,半分也舍不得他离开的。可夫人……夫人那日先是要把书房样子换了,见了常生,又那般亲热,我……要是常生也不在了,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啊……”阮元听着她哭泣之声,心中也自是歉疚,原本刘文如应该依靠的是自己才对,可自己对她亲热之举,实在太少,反而是阮常生与她亲近,一时暗暗懊悔,也抱住了刘文如,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可听着听着,阮元也渐渐清楚了刘文如伤心的缘由。她平日闲居,又无亲友伙伴,只有阮常生陪伴左右,是以不知不觉间,阮常生已经成了她在阮家另一个重要的依靠。而孔璐华来到阮家之后,想着与阮家家人和睦相处,自然也对阮常生异常亲近,可这样的举动,却让刘文如暗自想着她是要把阮常生抢走。加上孔璐华之前重新布置书房的行为,两件事都正好碰在刘文如最敏感的位置。两个最重要的心灵支柱,就这样被反复触碰,刘文如又怎能不自伤身世、自觉孤独?这样想来,她心绪不宁,独自啜泣,也就都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这里,阮元也轻轻安慰她道:“文如,我知道了,其实这些事,你都没做错,追根究底,还是你我,和璐华之间,平日的沟通太少了。若是这样,其他的事都不难办,你自平安度日就好,不会有事的。其他的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嗯……谢谢夫子……”刘文如也是一时情难自禁,才对阮元说了这么多话,她平素胆子也不大,说完这话,原本还担心阮元责备自己,没想到阮元依然安抚着她,还愿意帮她想办法。
“文如,若是璐华她愿意主动过来找你,愿意和你做朋友,你……你会接受她吗?”忽然间,阮元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夫子,我没想过这些……”
“那你也不会拒绝她吧?”阮元又问道。刘文如想着这些事毕竟离自己还远,似乎没什么不妥,也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其他事也好办了。”阮元想着,对孔璐华,自己也必须多加交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