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给德蓉的回信,他从抽屉找了个信封把信装好,中午吃过饭休息时,德成顶着大太阳去邮局把信寄了。
寄完信,德成准备回车马行继续下午的工作,他走到邮局门口,望着眼前白花花的阳光,加上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心里不觉有些烦闷。
“德成?德成?”一个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德成回头一看,邮局门边站着个黑黑瘦瘦,穿着一身土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的中年人,草帽下露出的脸德成有些眼熟。他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真的是你?穿得像个教书先生,我都差点不敢认了。”那人来到德成跟前,揭下头上草帽,大声地说:“我是林三啊!”
德成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还真是林三,“班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德成有些惊喜交加。
林三神色有点慌乱;“可不要乱叫啥班长的,叫我老林好了。”
“是,是,老林,你还好嘛。”德成醒悟过来,改口问道。
“我还好,总算捡了条命,领了路费准备回老家。”林三有些黯然。
德成看了看邮局里等着寄信的人,拉着林三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那边的‘人民公园’坐坐。”
林三跟着德成来到街对面的“人民公园”,这里是省城最早开办的公园,解放前叫作“少城公园”,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已经改名为“人民公园”。公园里有座历史悠久的老茶社,原来叫“鹤鸣茶社”,现在也跟着改名叫“人民茶社”,从以前私人经营改归国营了。
两人来到茶社,德成在门面上买了两张花茶的茶票,又去柜台上拿票换了两副搁了茶叶的茶碗,手里端着找了两个位子坐下,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等着茶社的工人师傅提着开水来掺茶。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省城的?你们不是去了西昌吗?”德成端起茶碗请林三喝茶。
“你跑了以后,部队就从省城撤离了,准备沿着邛崃、雅安一线撤退到西昌去。后来共产党大军相继攻占彭山、蒲江、邛崃、大邑等地,完全切断了我们向西昌的退路。胡长官要求我们主力部队经雅安向西昌强行突围,可胡长官自己却在命令下达的第二天坐飞机跑了。听到长官逃跑的消息,部队陷入一片混乱,在共产党强大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被围的部队极度动摇,有的就地投降了,有的起义反正了。只有我们兵团的长官不死心,指挥我们剩下的七个军分左右两路向雅安方向强行突围,结果不到一天时间就被先后击溃,全军覆灭,我也受伤被共产党俘虏了。”讲完这段经历,林三端起茶喝了一口,又从兜里掏出一包劣质香烟,抽出来一支递给德成,德成摆摆手。林三便叼了一支在自己嘴上,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战火纷飞的那段时光。
德成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渴的嗓子,问道:“班里的其他人呢?”
林三的手抖了一下,一篷烟灰落在衣服上,他有些难过地闭上眼,“孙喜死了,被炮弹的碎片打中大腿血管,那血止不住地流,我怎么弄都止不住血,他哀叫着,就慢慢死在我面前,我当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怜的娃,死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想吃顿红烧肉。”几滴眼泪流了下来,滴在茶碗里,泛起一阵涟漪。
<b/> 林三抽了一口气,拿袖子把眼泪抹去,“卢二狗也死了,被流弹打中脑袋,倒在水坑里,死得像条狗。班里的其他人,没几个活了下来,唉。”
听到孙喜死了,德成呆住了,想起了那个胖胖的总是吃不够的家伙,想起他为了自己和卢二狗厮打的场景。他觉得胸口有些堵,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这才觉得好过一点。
“那你是怎么到省城的,以后有什么打算?”德成问道。
“被俘后,共产党把我们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教育,几个月的思想教育后,给了我们两条路选择,一是加入共产党军队,二是回原籍参加新社会建设。我十几岁就出来当兵,这仗也打了二十几年了,不想打了,也打不动了,只想回家,所以我选择了回原籍。他们给我发了伙食费和路费,还有返乡证明,我准备从这里出发,经武汉返回老家河南。”
晚上,德成把林三请到家里,让小封去买了鸭子和酒,自己又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款待林三。
两人就着菜,喝着酒,一起回忆着熟悉的人和事。一时哭一时笑的,把小封看得惊诧不已。到了最后,两人都不说话了,德成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林三不说话,是因为不想说了。两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默默喝着酒,德成平时不太爱喝酒,可今天不知为什么,放开了量喝,不一会儿就有些醉意了,在彻底喝醉之前,他听到林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