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是真心感叹,他发现儿子身上有一种他很缺乏的东西。
怎么形容呢,朱棣一直是在努力模仿朱元璋,从头到脚,全方位模仿……当然了,朱棣也知道有些地方学不来,也似乎不该学,就比如诛杀功臣。
对那些得志猖狂的勋贵,自当严惩不贷,但是动辄诛灭九族,甚至做成人皮枕头,就有点过了。
还有,朱元璋不信任朝臣,又精力过于充沛,因此就自己扛起了所有政务,方方面面,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到了朱棣这里,他自问没有老朱的精力,也不想把自己拴在复杂繁琐的政务当中,因此他重用臣子,授予大权。
不光是徐景昌,还有蹇义、夏原吉、杨荣、解缙、陈瑛……这些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职责。
朱棣努力修改老朱的一些过失,然后又下西洋,对外用兵,让自己比老爹更有魄力,更像是个千古圣君。
但是归结起来,朱棣还是在朱元璋留下的架构上面,修修补补。
这就好比对一幢老房子进行装修,不管花多少心思,格局还是在那里,很难有根本突破。
而朱高炽却是不同,他当真在认真思索,并且着手施为,他有自己的东西,要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大明朝。
要是没有这份雄心壮志,堂堂储君,又何必冒险去贼窝子说服百姓……不管他怎么解释,深入鄱阳湖都担着天大的干系,不是一件小事。
“定国公,既然你也说上了一课,那你就辛苦一点,给朕和太子准备点饭菜……你要亲自下厨。”
徐景昌点头答应,笑道:“臣这里还有几坛洪武年间的窖藏。”
朱棣喝道:“那还不拿来,朕要一醉方休!”
徐景昌匆匆而去,不多时准备了十几道菜,还搬来了洪武元年的老酒,撕开封皮,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了。
朱棣眼前一亮,喝了一口之后,不由得闭上眼睛,满脸陶醉。等睁开眼睛之后,二话没说,给朱高炽倒了一杯,然后吩咐道:“喝!”
朱高炽喝了一口,也是陶醉不已。
“父皇,要我说这酒可比宫里的还好啊!”
朱棣哼道:“朕说的就是这事,按理说皇宫汇聚天下珍品……可为什么无论吃喝,都比这国公府差了一截?徐景昌,伱不会窃取宫里的东西吧?”
徐景昌笑道:“陛下,你这就误会臣了,臣家里的东西,要不是前人留下的,要不就是我花钱买的,全都清清白白,经得起彻查。至于陛下说的宫里面,会不会有东西流出来,臣就不好说了。只能讲,能卖的东西,总会落到肯出钱的人手里。”
朱棣一惊,“你什么意思,难道天子不该享用最好的?”
徐景昌笑道:“陛下都说是应该了,可见实际却是未必。”
朱棣越听越不像话,“你不给朕说出个道理,咱们没完。”
“陛下自然是天下之主,应该享受最好的……可问题是好东西就那么多啊……这茶叶、酒水,一旦陛下喝惯了,后续却突然没有了,惹来了天子暴怒,那可是会死人的,所以只能给陛下准备一些品质不那么好,但胜在稳定的东西。”
“譬如说这个酒水,洪武元年的窖藏就这么多,想要稳妥,还是弄点量大管饱的,陛下喝习惯了也就是了,其实差别不大的。”
“什么差别不大?”朱棣勃然大怒,“这是欺君!宫里的那些宦官,还有你们这些朝臣,都想方设法哄骗朕,把朕当傻子耍。”
这时候朱高炽倒是笑呵呵道:“父皇,要让儿臣来说,此事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朱棣哼道:“什么意思?你又想替他说话?”
朱高炽摇头道:“父皇,孩儿觉得归根到底,还是深宫九重,层层阻挡。看起来高高在上,但也是遗世独立。区区几个朝臣,加上几个宦官,就能阻塞天子耳目……一方面是哄骗皇帝很容易,一方面是天子发火,后果严重。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想办法哄骗皇帝,这也是人之常情。”
朱棣哼道:“什么人之常情?说白了就是拿朕当傻子,如此朝臣,实在是可恶。”
朱高炽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父皇,孩儿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道父皇愿不愿意听?”
朱棣沉吟一阵子,这才道:“讲吧。”
朱高炽点头,随后深吸口气道:“父皇,孩儿去了鄱阳湖,发现有的渔民,全家几口人,就挤在一艘小船上面。他们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子,一家几口,从生到死,都在这条一两丈长,几尺宽的渔船上面,当真是无有立锥之地。”
朱棣顿时沉默,久久无言。
就连徐景昌都跟着低下了头,朱大壮这是责怪天子靡费,不能体恤百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