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百家,当真各有所长?”朱棣饶有兴趣,问了一句。
解缙的额头已经冒汗了……放在任何时候,哪怕看在徐景昌的面子,他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含混。
但是很不幸,今天他没有这个勇气,也不敢有!
“陛下,臣才疏学浅,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恕罪……孔夫子曾经求教老子,至少不能将儒家之外的学问,悉数贬低。”
孔子曾经求学老子,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说老子不行,那不是等于欺师灭祖吗!
朱棣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为难解缙,一个大才子,能说出这话,已经够逆天了。回头还不定被同僚如何鄙夷呢!
朱棣不想为难他了,而是对着所有人道:“你们都说说,算不算孔孟门徒,儒家弟子,是否有什么尼山鸿儒会?”
话到了这份上,谁还敢认?
朱棣见群臣沉默不语,心情大好,又返回了龙椅,笑道:“既然这么说,诸子百家之学,皆有可取之处,朕治理天下,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句话,几乎是要动摇儒家官学的地位。
群臣脸色凝重,如丧考妣。
一个子虚乌有的尼山鸿儒会就把他们拿住了,满肚子的道理,全都说不出来,如果陛下心血来潮,真的改变了官学,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就在这时候,依旧是吏部天官蹇义,他向前一步,突然双膝跪倒,磕头作响,而后将头上梁冠取下,放在一边。
“陛下,臣有几句话,要冒死上奏。”
朱棣笑道:“蹇尚书,你忠心国事,朕是知道的,不必如此,你只管说吧。”
蹇义再度磕头,“陛下,诸子之学,固然有可取之处,可有百家,就有千家万家!大明朝有六千万人口,就有六千万颗心……如果放任百花齐放,到时候人心思变,天下大乱。就不可收拾了。当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是这个心思。彼时汉儒已经并非孔孟之儒。传到今日,程朱理学,乃是我大明官学。程朱理学,兼容并蓄,收纳百家,博采众长。作为官学,并没有摒弃百家的问题,相反,还能收拢人心,安定天下,臣恳请陛下明察,切莫轻易撼动官学,以免自断根基啊!”
不得不说,身为文官之首,蹇义是合格的,而且也是高明的。
他讲出了两个问题,其一,此刻的儒家,已经不同于孔孟之时,是兼容百家之长的,所以说提倡百家争鸣那就不合适了。
其二,如果真的百家争鸣,人心浮动,这么大的大明朝,人心各异,乱七八糟,就没法收拾了。
这两条都是从朱棣的立场出发,一下子打动了朱棣,让天子搞事情的心,去了一半还多。
眼瞧着朱棣陷入沉思,蹇义暗暗松口气,但他还不敢彻底放松,毕竟旁边还有一头恶虎呢!
“蹇天官,如果我没理解错……伱还是支持孔孟之道的?”徐景昌发问道。
蹇义哼道:“确实,如果定国公想说本官也是尼山鸿儒会的人,我也认了……毕竟我和定国公共事许久,也得到了令尊的推荐。说起来,你们徐家更适合成为尼山鸿儒会的成员。”
他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原吉慌忙向前,“没错,定国公年纪轻轻,每每奇思妙想,有惊人之处,莫非他真是尼山鸿儒会的人?就犹如当年的王莽?”
徐景昌猛地看向夏原吉……老匹夫,你想害我?
夏原吉却是毫不在意,“定国公,我的意思只是这么无端揣测,只会人人自危,谁也逃脱不了,对于朝局,没有半分好处。真正为了大明着想,还是尽快下严令,不许议论,不许随意流传文章邸报,看到之后,立刻销毁,严惩不贷。”
老夏刚说完,立刻刘儁、郑赐、郭资,还有其余重臣,纷纷站出来附议。
一时间徐景昌又成了孤家寡人。
看戏看得成了主角,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蹇义不惜把徐增寿推荐他的事情说出来,拉徐景昌下水,弄得人人皆可尼山鸿儒会。
这么一来,局面骤然变化。
徐景昌多少也有点尴尬。
谁让你总是挖坑,这回把自己也埋了吧!
有本事咱们互相伤害啊!
徐景昌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我都说了不信什么尼山鸿儒会,更不是尼山鸿儒会的成员,但我想请教诸公,为什么百姓会这么看?流言蜚语那么多?种种说法,不可胜数?历朝历代的事情,都归结到了尼山鸿儒会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分明是你在背后搞鬼,兴风作浪!
徐景昌却是不慌不忙道:“大家伙别看着我,百姓会相信这些事情,也跟天下士人的种种作为分不开。朝臣彼此勾结,遇到了什么事情,就一起反对,诸如征收商税,释放奴仆,兴建外城,设立学堂……如果没人在背后唆使,又怎么会千人一面,万人同心?”
徐景昌的提问,又唤醒了朱棣的本能……他对尼山鸿儒会感兴趣,也只因为朝臣不停阻挠各种政务,让人不得不怀疑,在他们背后,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一切。
所谓尼山鸿儒会,只是满足了大家伙的幻想。
“定国公,你说这些,不还是为了前面的事情愤愤不平吗?”蹇义道:“朝臣有顾虑,不喜欢标新立异,难道还错了?事到如今,只怕需要你定国公反躬自省才是。”
徐景昌哼道:“蹇天官,你这么说了,那我倒要问问你,在你心里,儒家更重,还是大明更重?”
徐景昌发出了类似你女朋友和母亲同时掉河里,你要救哪个的灵魂之问。
蹇义冷冷道:“我是大明臣子,受陛下洪恩,自然是一心为国,不敢有半点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