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的委婉不够委婉，以至于冯远正察觉到了她的目的，通话突兀地陷入了沉默。</P>
冯远正是演员队副队长，名义上负有指导演员的责任。</P>
可是宋佚是徐容的大弟子。</P>
大概觉得老是不吭声有些不大像话，电话才又出了声：“小宋啊，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啦？”</P>
宋佚摇了摇头：“也没有，我就是，就是感觉我演不好。”</P>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你难道从来就没思考过，为什么你一进门就能演主角？”冯远正这次倒没犹豫，“是因为你的天赋真的非常好，不然你以为以徐院挑剔的眼光为什么会亲自带你？”</P>
这下宋佚有话说了：“可是他天天不是让我背书，就是练气声、练形体，别的什么也没教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演戏。”</P>
“尤其，尤其是今天小张姐......”</P>
“那是因为徐院对你抱有非常高的期待！”冯远正彻底明白了宋佚给自己打电话的缘由，并且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和感受，你要相信，徐院也是，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真的是为了你好。”</P>
宋佚握着手机，嘴巴蠕动了两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P>
而冯远正似乎对她的沉默也早有预料，接续道：“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因为，徐院、我能走到今天，你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我们都经历过，你遭遇过的困难、没遭遇过的困难，我们也都遭遇过。”</P>
宋佚轻轻吐了口气，才低声道：“冯老师，我，我......”</P>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能憋出一句囫囵的话来。</P>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冯远正的声音愈发温和，“对了，你那有电脑吗？”</P>
宋佚不知道冯远正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茬，于是道：“有的。”</P>
“我给你发个有意思的东西，你看一下。”</P>
宋佚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打开了电脑的邮箱，发现冯远正竟然发来了一段视频。</P>
“收到了吗？”</P>
“收到了。”</P>
“打开看看。”冯远正说完之后就不再言语。</P>
宋佚并没有犹豫，在下载完成之后随即点下了“播放”按钮。</P>
“还钱！”</P>
乍然而起的怒吼吓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可是看清屏幕之中身穿军绿色外套、表情凶狠的青年，她在愕然了一刹那后，忍不住露出两排白牙。</P>
“还钱！”</P>
“还钱！”</P>
“还钱！”</P>
电话那头的冯远正渐渐意识到了不对，怎么还循环播放起来了？</P>
而且听声音，似乎憋笑憋的很辛苦？</P>
他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她的欢乐，问道：“现在什么感受？”</P>
宋佚忘了还在跟冯远正通话，听到声音才忙关了视频，问道：“冯老师，这，这是什么呀？”</P>
通话再次陷入了静默。</P>
冯远正有点理解了徐容的无力感，小张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脑子很聪明，而且情商也很高，至于徐容这个学生，是真的笨。</P>
“这是徐院04年拍的戏，你仔细看一看，他没有任何基本功，甚至连最基本的腹式呼吸都不会，眼睛里也没有光，你能想象的到，这是八年前的他吗？”</P>
冯远正隐约能够感受到宋佚的心态，进院之初被认为极有天赋的苗子重点培养，入院第一年演主角，结果愣是没能通过艺委会的审核。</P>
最糟糕的是，她身边的同龄人实在太过耀眼。</P>
宋佚这下听出了冯远正是在鼓励自己，她鼓了鼓嘴巴，道：“冯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是这样，能不能麻烦您教我演戏呀，你不知道，今天小张姐用了你教的方法之后演的可好啦。”</P>
通话再次陷入了沉默。</P>
冯远正并不想离开人艺。</P>
“咳咳。”</P>
冯远正轻轻咳嗽了两声，换了个话题：“回到你的问题本身，其实这是理念的差异，徐院教你的，为了你能够攀登表演的最高峰打基础，见效很慢，但是一旦成了，你立刻就具备问鼎影后、视后的资格。”</P>
在稍微停顿几秒钟之后，冯远正又道：“有些话，徐院不会跟你讲，也不好跟你讲，在很多人看来，你能够成为徐院的学生真的非常幸运，我并不是说你能跟他学演戏或者得到他的照顾之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徐院和你年龄相当，但是他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做成，他每天的生活总是能很顺心？”</P>
“现在很多人不屑于谈情商，不屑于说一些不乐意说的话、做一些不乐意做的事，但实际上呢，最终反而导致生活、工作一团糟，在我看来，情商既不是卑躬屈膝，也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谓的情商的本质，是能够让生活、工作更加顺心的能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在这方面徐院真的非常厉害，你跟着徐院，能学的不仅仅是演戏，还有做人、做事的方法，以及对人生的规划、态度，哪怕学来一半，也能受益终身。”</P>
“您的是意思故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P>
通话极为突兀地陷入了沉默，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冯远正不知道怎么接。</P>
等这个话题随着时间自然度过之后，手机才再次响起了冯远正的声音：“你要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徐院。”</P>
“还有什么问题吗？”</P>
“没，没了。”宋佚挂了电话，放下手机，顿时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受。</P>
最重要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教她怎么演戏。</P>
她在《北平》中的戏份极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在剧本中也是以“一女子”代替。</P>
她失神坐了一会儿，恍惚中，随手拿过床头的近乎全新的笔记本。</P>
在剧本的第一页赫然写着三句话：</P>
这个人物表面上在做什么？</P>
这个人物在这场戏中的本质动作是什么？</P>
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假设......</P>
此刻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她像是做贼似的，赶忙把第一页撕掉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P>
这是她从网上学到的一种实用性非常强的表演方法，其核心是“完全忠于身体行动”。</P>
方法的优势是遇强则强。</P>
劣势也很明显，遇弱则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