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摸五六分钟,一辆电动车缓缓驶来,小张同学下了车,看着李亘、女记者以及岸边的衣服,问道:“徐老师和朱老师呢?”
李亘指着远方河面上隐约可见的两颗脑袋,道:“呐,他们比谁先游到那座桥呢。”
“比游泳?”
小张同学闻言皱起了眉头,徐老师有活泼的一面,可是正常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向外人展露。
过了一会儿,当仨人望着远处徐容和朱广全穿着短裤,沿着河堤一路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小跑时,呆住了。
李亘下意识地望向女记者,谁知女记者此时一脸兴奋地架着摄影机拍摄着沿着河堤二人。
小张同学指着河提上跟做贼似的两道身影,不确定地问道:“王老师,这,也要拍吗?”
“当然,我们要记录大师作为‘大师’的一面,但更要记录大师作为‘人’的一面。”那女记者自始至终都没瞧李亘和小张同学一眼,兴奋地道,“还有什么比眼下更能体现徐老师作为‘人’的一面?!”
“对了,嫂子,你怎么来了?”
“喊你们吃饭啊!”
晚饭过后,院子内人手一扇蒲扇,驱赶飞舞的蚊蝇。
朱广全吃了一口王亚芹刚切的瓜,问道:“徐老师,我记得您是09年毕业,当时您22岁,但是您高三之后休学了一年,是跳级了吗?”
“沙沙沙。”
徐容坐在凳子上,一边磨着镰刀,一边道:“那倒是没有,农村没有幼儿园,只有半年级,也叫学前班,我第一次上半年级时四岁,但是拢共只上了三天。”
“哈哈哈。”
“那后来呢?”
徐容伸手从盆里捞了点水撒在了磨刀石上,道:“9...92年吧,我第二次被送进了学校,就是之前我给你们指的那几间破瓦房。”
“估摸着差不多了。”
徐容伸手试了试刀口,转而道:“现在其实要好多了,那会儿我们这还没通电,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大人都会坐在大街里闲白话,小孩儿一般都是去麦场里玩捉迷藏或者摔跤。”
“沙沙沙。”
镰刀和磨刀石的声音与寂静的夜色交相辉映,徐容低声道:“像这么安静的夜,在城市里很少见到,”
朱广全敏锐地察觉到徐容总是有意无意避开某些话题,他停止了摇蒲扇的动作,追问道:“徐老师,您的童年,似乎过的不太愉快?”
小张同学欲言又止。
徐容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小学的学生,其实就是前后四个村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也没人跟我玩。”
“其实这还好,那个时候我特别不能理解,我并没有得罪他们,但是他们总是跟我过不去。”
“过不去?”女记者不解地望着他。
徐容仍旧认真地磨着镰刀,道:“他们很喜欢骂我,但是我不能还嘴,不然马上就是一群人一起打我,我第一次辍学就是这个原因,说不上不愉快,但是也说不上愉快。”
“这些人好坏啊。”
徐容摇了摇头,道:“他们懂什么?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这实在太穷了,农村、农民,被文人歌颂了两千年,纯朴、善良这些美好的词汇全强加到了他们头上,但是实际上,全是骗人的。”
朱广全明白徐容这番话背后的含义,顺势把话题揭过了:“那,后来呢?”
“后来。”徐容突然抬起了头,笑着道,“后来我把他们打怕了,打的他们见了我再也不敢露出一点不善,虽然他们背后也骂我,但是当着我的面,没一个人再敢说半句坏话。”
朱广权听着徐容轻松的语气,尽管是炎炎夏日,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这不就是他在当今影视圈的真实写照嘛?!
在娱乐圈中,徐容已经占据“第一”多年,他挡了许多人的财路,可是实际情况是,不管背后怎么诅咒他死,在公共场合,没有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和徐容结仇,要么弄死他,要么被他弄死,没有第三种可能。
就像前两年如日中天的何晟名,如今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朱广全突然意识到,徐容的性格并不是进入娱乐圈之后形成的,而是在村口那几间废弃的学校,在和同龄人中的战斗中形成的。
那个时候,他就学会了只有拳头足够硬,才能不被欺负的道理。
其他人望着徐容的眼神,也都怪怪的,因为他们平时认识的徐容,并不是一个凭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据我了解,和您同样经历的人,大多数早早的就流落到社会上,您为什么会?”
“原因很多吧,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只有两件。”徐容说着,走进了堂屋,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块隐约可以看出印着“东风”二字的挡泥皮,“真正说起来,应该是这玩意改变了我。”
他伸手沾了一点水,在挡泥皮上写了个“徐”字,道:“以前我们家有一只毛笔,但是没墨水,小的时候,那只毛笔和这块挡泥板占据了我一半的快乐,我早期学的大多知识,都是通过这块挡泥皮。”
他说着,又磨起镰刀:“另外一半快乐是一本名字叫《上下五千年》的插画书,大概三岁左右的时候吧,爷爷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进城,就是以前那种凤凰牌自行车,那天特别热,比今天还要热,进了城,爷爷给我买一袋特别甜的汽水,那是我第一次喝汽水,也是长这么大喝的最好喝的一袋汽水,后来,经过新华书店门口时,我看到了橱窗上摆的一本书,封面是红色的图片,后来我才知道它叫《上下五千年》,大概有巴掌那么大。”
徐容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要一块二毛钱。”
“我跟爷爷说,我想要,其实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不应该要,因为花一块二毛钱买一本书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奢侈了,但是我真的实在太喜欢那个封面了,就没忍住。”
“爷爷并没有拒绝,那本画比字多的小人书我翻了无数遍,直到上了初中我才知道,那本书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五千年,它是从瓦岗寨起义开始讲的,但它向我展示了一个神奇的世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世界竟然那么大。”
宋佚、袁雨以及女记者望着低着头,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徐容,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们一直觉得他特别幸运,年纪轻轻就取得了同龄人终生难以企及的成就,直到今天才意识到,他不过把大多数人一生吃的苦楚在人生的前十七年当中吃尽了。
王亚芹望着徐容愈发疑惑,相处多年,她十分清楚徐容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出发点,但是今天,她迷惑了。
徐老师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