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幼,我的老领导啊,你放心,真没事儿,他是要拍个电影,演一个特定的角色,现在进去就是为了深入那个群体,寻找那个人群的思想状态,作为外化行动的内在支撑,也就是他们常说的体验生活。”赵科苦笑着,对着电话极为熟练地说道。
等他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概在理解他先前那番话的意思。
其实,赵科也不太清楚自己说的到底是通什么玩意,但是他所转达的是徐容爱人的原话,而且他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字都没差。
赵科并非影视行业从业者,于影视行业的交集,大抵就是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众。
之所以能把徐容跑监狱的缘由背的滚瓜烂熟,是因为徐容如今就在他的地盘上。
最近几天来,“徐容犯事被抓。”的消息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
一开始,有同僚问起,他总是笑而不语。
其实他也明白,徐容的事儿,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但他不愿意对人说,这样,他就仿佛有一种替对方保守秘密的责任似的,而增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随着接到的电话越来越多,来打听的方面越来越广,媒体他可以随便拿话搪塞,但徐容的亲友、商界、各文工团、文化宣传方面,甚至还有几个队伍里打过来的电话,他怕事情闹大,不敢再藏着掖着了。
在询问了徐容的爱人之后,那套说辞,他起先说的并不顺当,因为专业度太高,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说的多了也就熟练了,如今,他简直张嘴就来,而且隐隐约约的,他还真明白了点东西。
他没想过要当演员,因为相比之下,他更乐意为人民服务,可是这阵以来方方面面的电话,让他有点闹不明白。
要说中戏、人艺过来问情况,他一点也不稀罕,毕竟是人家的人,至于到底是谁家的,他也乐的看热闹,人艺把自己的未来支柱送给了中戏要不回来的愚蠢操作,早就成了同僚之间酒桌上的乐子。
可是那么多八不掺九不连的人也来关心徐容,他有点不能理解,因为过去,他压根没听说过徐容的关系网会这么复杂。
过来问的,有不少都是平时跟他走的比较近的,解释了十来回之后,他实在憋不住了,跟一个比较熟悉的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因为据他了解,电话打来的很大一部分人,根本不应当和徐容有什么交集。
听明白了缘由之后,赵科再一次刷新了对那个比自己小了一轮还多的年轻人的观感,而心中唯一的感叹就是,徐容入错了行。
据那个朋友说,前段时间,徐容一直在张罗一件事,为人艺的老前辈修传。
起初,徐容的设想是给人艺每一位有所成就的老演员修一部传记。
赵科不看话剧,也不清楚人艺到底有多少“有所成就”的老演员,但是人艺的编制他是清楚的,心里只一盘算,就知道肯定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市里也绝不可能下拨这么大一批费用。
徐容后来的遭遇也的确如他所料,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外,愣是没从张合平的肋骨上捋下一块大子。
听朋友说到这时,他觉得徐容实在太过天真,年轻人办事儿就知道凭一腔热情,而不能考虑周全。
可是随着朋友的叙说,他的判断很快便彻底反转。
碰了壁之后,徐容学了聪明,不再追求一口吃成胖子,而是先着手为郑融、蓝田野、朱旭三人修传。
可是修传总得需要资料啊,总不能让人家作家坐在房间里胡扯。
人艺的确有这批人的一部分资料,但人艺52年正式建立,中间又有十年没怎么演出,52年之前、间断期间以及他们私人生活当中重大事件的资料,就需要他出面搜集了。
当他听到这,总感觉这家伙干的事儿纯粹的出力不讨好,自己砸钱不说,完了还费劲。
可是随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儿,让赵科然开朗。
为了收集完整的第一手资料,徐容开始联系当初史家胡同56号大院能够联系上的绝大多数住户,能上门的,就尽量上门,上不了门的,他也会打个电话过去了解了解情况,这些人当中如今只有极少一部分从事文艺行业,因为当年为了从白洋淀回来,很多人从事起了和父辈完全不同的行业。
有的如今是普通的上班族,有的分散在各大文工团、影视厂,有的做起了买卖,而绝大多数又跟他差不多,在为人民服务。
当徐容找到他们,希望他们能够有偿提供他们长辈的相关资料时,又发生了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事儿,徐容修传的标准是“有所成就”。
这个标准的尺度实在太过唯心。
但在儿孙的眼里,自己的父辈、祖辈,也应当修传,不说名垂青史,至少当年为人艺做出的贡献应当被徐容这个接班人所重视、所铭记。
于是许多有条件的,纷纷表示愿意出钱出力帮忙促成这件事,尤其是徐容最初的计划是只给老演员修传,但如焦菊隐、欧阳山尊、夏淳、田冲等大导,还有灯光大师宋垠、舞美大师王文冲、音效大师冯钦、道具大师丁里,在各自的领域内同样响当当的存在。
他们的子孙,也希望他们长辈的贡献能够不被短暂的时光冲澹。
而之后徐容的操作开始令他叹为观止,徐容拒绝了多方的资助,表示修传是他作为人艺后辈应当做的事情,他们的子女后辈只需提供相应的资料即可。
到了这,赵科彻底瞧明白了徐容所谓的为前辈修传,简直就是一出当代的项庄舞剑。
尽管他听濮存晰说,徐容给人艺的前辈修传,是为了学习前辈的技艺和特长,但是如果徐容不给苏民修,身为儿子的濮存晰肯定要好好跟徐容理论理论不可。
他也听张合平说,徐容修传是为了正人艺的风气,让年轻人多向前辈学习,可是如今的年轻人,别说让他们看书,哪怕让他参加学习,能不能听得进去还是两说呢。
在赵科看来,徐容这招真的是高,而且如同风清扬一般,招式之间全无痕迹,名义上是修自己的技艺之路、修人艺的风气之路,但这个事儿一旦办成,徐容率先修成的,反而是当年史家胡同56号院成长的那几代的人脉。
就像近几天,刚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有一大帮子人过来说情。
怪不得年纪轻轻爬的那么快呢,光这手,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徐容并不清楚自己简单的动机,会被赵科解读的那么复杂,此时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蔡添明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被张雷再次逮捕后,到底是想真的戴罪立功,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虚与委蛇,抱着中途趁机脱逃的打算。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一个直接影响了整体的剧情问题。
他并没有依据剧本判断或者询问编剧,作为一部现实主意题材的电影,剧本夹杂了编剧个人的主观意志,剧本和客观事实相背,那么修改也是应有之义。
如果是单纯的戴罪立功,那么在诠释的过程中,他就得给出蔡添明情绪变化的点,让观众看明白,他蔡添明从个点开始,不想戴罪立功了,而只想逍遥法外!
若是被抓到的那一刹那,他就在思考怎么脱逃,那么又将会是另外一种有着很多细微差别的处理。
至于最终的结局是否如眼下的剧本所写,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吃饭的时候,徐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瞧着往嘴里扒饭的刘春,不经意地问道:“老刘,你进来六年了是吧?”
刘春含湖不清地道:“七年了,再有两年就能出去了,要是减刑的话,估计还能快一点。”
徐容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压低了声音:“你刚进来那会儿,想过逃跑吗?”
刘春抬起头瞧了他一眼,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道:“徐老大,我劝你别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逃跑那可是大罪,而且,往哪跑?!”
见旁边的小刘扭头瞧来,刘春立刻打住了,转而道:“其实刚被抓到的那会儿,正年轻,也没觉得有什么,以前总听别人说这里头好些大哥、豪杰,心里其实还有一点向往,但是进门的那一刻,我怕了。”
“怕?”
刘春埋着头,一遍拿勺子扒拉着饭,一边道:“对,就是怕,特别想出去,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那你怎么没有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什么的?”
刘春愣愣地瞧着他:“我是伤害罪,也没团伙,咋争取?”
话说完了,他瞧着徐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对,因为他记得,这位兄弟,进来的原因可跟自己不一样,而且以他干的买卖,不可能没团伙,真要是豁出去了,说不定还真能获得减刑的机会。
只是他也不了解徐容那行到底什么情况,提醒道:“徐老大,你,有家人吗?”
“什么意......”徐容的疑惑,在看到刘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乍然开解,是的,他如果想戴罪立功,就不管家人的死活了吗?
小传要改改了。
顿了一瞬,徐容问道:“那你觉得无期和死刑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