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连续失误。
在徐容的感受里,刘莉的失误不止一次,在三人走戏的时候,其实已经出现了差错。
刘莉发挥的稍微偏离了角色。
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这样的差池不应当发生在刘莉这样一个老演员身上。
刘莉因为上了年纪,算是妈婆专业户,王盛红这个角色她相当熟悉,尽管想要出彩难度不小,但丰富的经验也能保证不至于成为整部戏的累赘。
在刘莉起身离开后,徐容和李光富对坐着,没有半句交流。
刚才两人的状态都挺好,在刘莉去洗手间,顺带着找状态的空闲里,俩人一個低着脑袋、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另一个握拳轻轻捶打着歪着的脖颈。
周围静悄悄的,赵铁刚握着剧本,跟灯光老师并排站在一边,偶尔的,他会低头翻动一下手中的本子,微皱着眉过一遍剧情提纲,又轻轻地将本子合上。
洗手间当中,刘莉刚进门,便被其内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啪。”
“啪。”
“啪。”
只见柏涵俯在洗手台前,眼睛紧紧地盯着镜面,一手拄着洗手台,一手连着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声音极为清脆响亮。
刘莉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柏,柏老师,你,没事儿吧?”
柏涵将洗手台上的眼镜取起,戴上了,才转过头来,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些的笑容:“没事儿,没事儿。”
“噢。”
刘莉慢慢地点了两下头,走了几步,到了柏涵身后另一侧时,又顿住了,轻声问道:“状态不好?”
“嗯。”
柏涵轻应了声,道:“来之前,感觉人物就在脑子里,跟活的似的,可是马上就要拍了,反而怎么也放不开。”
等会儿有一场她跟高宝打架的戏份,这场戏,昨天晚上读剧本时,刘疆再三叮嘱,一定要彻底放开了吵、敞开了骂。
刘莉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无力还是该庆幸,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今儿一开始,状态就不好,跟梦游似的,频频出岔子。
没想到柏涵比自己还要糟糕,她眼下的情况,已经不能归结到状态的好坏,而是撕不开自身的自尊。
一个斯斯文文大半辈子的人,跟泼妇骂街似的,跟人骂,跟人打,而且必须让观众瞧着觉得真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放不开,于柏涵而言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尽管还没开拍,但她已然能够预料到,柏涵如果不能把自尊扯碎,揉进角色当中,无论怎么演,都是错的。
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却没言语,这是内心的槛,别人是劝不来的,只能轻手轻脚的进来,而后又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尽量不打扰她。
在进组之前,她并没有觉得王盛红是个多难的角色,因为婆婆、母亲之类的,这些年她演的太多,也实在太熟悉。
并且她也很清楚怎么跟年轻演员搭戏,因为大多数年轻演员的表现维度并不丰富,只需要稍加引导,就能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拍子走。
可是那个姓徐的娃娃简直不是个玩意。
她早就看出来了,搭别人的戏,他都小心托着,好像捧着精美昂贵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唯独对他们几个,就跟撒欢的野猪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的乱窜。
柏涵刚才的情况,很大程度上,也要归结于他。
跟其他年轻人搭戏,他们可以按着自身的节奏,慢慢来,但是一旦跟徐容搭戏,他从第一个动作开始,几乎本能的就会把节奏攥进自己手里。
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思维没那么敏捷,反应也就跟不及时,但是对戏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半句没跟上,一条戏立刻就得作废,更不用说去引导对方了。
刚才她就是神经绷的太紧,下意识地忽略了李光富。
站在洗手间门口,她闭着眼,抚着胸口,轻轻地顺了几口气。
她想起来前几天人艺院刊的一篇评论中的一句话,内在的持续活跃。
评论是吴钢写的,话是徐容说的。
再结合他那段关于创作欲望的说辞,她大致能够猜测那个年轻人的内在建设过程,创作欲望是基础,持续活跃是最终结果。
基础是心中有诠释角色的冲动,结果应当是以角色的视角感受情境内的一切,并做出符合角色的反应。
两者之间明显缺少了一部分内容,但是这部分才是最关键的。
因为缺少的这部分必然包含了如何由“冲动”到“持续活跃”的过渡方法,这点她从他的外在呈现上能看的出来。
不是一个吃天赋的年轻人,知其然不难,因为天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但是知其所以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很好奇,徐容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内在建设技巧,她也是科班出身,而且一直关注理论的发展,但是头尾对比之下,都有点不太一样。
而且在她看来,徐容关于创作欲望的理解,相当疯狂以至于荒谬,能演的他要演,不能演的,更要主动激发主观的能动性去挑战。
真要是让他形成了与之对应的系统外在表达方式,那简直就是不给同行留饭吃。
可是这些不是她现在要关心的。
再次回到片场,刘莉放松了许多。
毕竟压力大的,不止她一个人,她有压力,柏涵有压力,她就不信李光富真像表面上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徐容和李光富坐着等了七八分钟,看到刘莉回来,都拿着询问的视线瞧着她。
若是她还需要调整一会儿,那他们只能等着,或者反复给她搭词找感觉。
这在片场是相当常见的情形,人毕竟不是机器,一按开关就能运转,况且每个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给他人宽容,也是为自己争取宽容。
刘莉温和地笑了下,坐在一侧,道:“开始吧。”
“预备。”
“开始。”
“......”
“pass。”
三人起身,站在刘疆身后看了一遍回放,一条戏仔细瞧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相互对视一眼后,却又都发现彼此的神情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四平八稳,整条戏波澜不惊。
徐容和李光富,刚才顾忌刘莉,基本上都是按照之前排的走的,按部就班,几乎没一点即兴,而且因为主导节奏的徐容刻意压着,刘莉也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
刘疆抬头看着三人,问道:“再来一条?”
“好。”
再次坐好了位置,徐容瞅着刘莉的状态调整的还不错,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冲动,没有犹豫,他道:“刘老师,李老师,我刚才又想到了点新的可能。”
李光富跟刘莉对视了一眼,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同时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容一是觉得既然是即兴的戏份,就应当跟着感觉走,另外,刚才等刘莉的时间里,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倪大虹。
他的呈现方式很有特点,也很有意思。
在他经历过的老师当中,他学童自荣学的最好,毕竟手把手教的,李雪建的学的最差,虽说也是手把手教的,但是每次在他以为学会了的时候,李雪建总是给他整点不一样的。
而学的完备程度仅次于童自容的,却是认识不算太久的吴钢。
因为相比较而言,吴钢提出的“肢体引导”更好学,而且用的时候很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