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害怕这次归来的不是自己,他已经拥有了那么美好的东西,又怎么舍得放手和失去呢?
一无所有之人自然无所谓失去,而拥有的越多就越会畏惧死亡,因为死了就再也触摸不到那些美好的,触手可及的事物了。
“我不该害怕吗?”路明非轻声反问,“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总是将目光放在远方,向往于前所未有之物,却总是忽略已拥有的东西,直到失去后才幡然醒悟,可惜再无回首之时。”
“此辈多是庸人,你我皆是。”
路明非缓缓从池水站起身,池水从他的肩头倾泻流下。
“传自太古的龙血能强化人类的骨骼肌肉到不惧炮弹,赋予他们的权能足可号令天地,可龙血却无法让这里也变得无懈可击。”
路明非仰起头,目光幽然,右手轻轻覆盖在心口的位置。
“所以人类永远也不可能真的进化为龙类,而龙类却能轻而易举地堕落为人类。”
“都言龙血侵蚀之强,可在我看来,却未必敌得过这颗人心。”
“鸣泽,你说‘爱’究竟有什么用呢?”
他缓缓低下头,黄金童熊熊燃起,其内含着炙烈的火光,无与伦比的威严从天而降,如同神降世间,一个呼吸就足以压垮天地。
路鸣泽失神了刹那,却非是因为哥哥展露的君王本相。
恍忽间,他彷佛回到了那个风雪之夜,他背着公主沿着铁轨一路前行,要去温暖的东方,寻找春天以及他的哥哥,一路无言,只有耳边的风雪呼啸,以及那一滴滴落在他脖间的冰冷泪珠。
公主哭诉着把她卖掉的父母不爱她了,他不耐烦地骂骂咧咧,说爱有什么用呢?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也填不了肚子,只让人徒添烦恼,清醒点你是个混血种,龙族的血统让你变得强大也让你注定孤独,你就该坚强而独立地活下去,不需要爱这种东西!
公主小声啜泣着说她明白了,可眼泪还是掉个没完,被冷风吹后结成了冰碴,冷得他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就生气了。
他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当他发怒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要震颤,战争的号角将响彻在世界之巅,他亲率大军横扫尘世,所有生灵都要跪伏在地恭迎他的位临,可他却无法阻止一个哭泣的女孩。
他只能对她许诺,许诺她所渴求之物。
人类就是这样愚蠢,眼巴巴地望着不曾拥有的东西,总是轻易被别人勾画的大饼满足。
所以那个女孩搂紧了他的脖子,小声回复他说好呀,声音轻微地被风雪轻易吞没。
他的失神只在刹那间,他终究是活了无数年之久的魔鬼,心底泛起的波浪于瞬间消弭,重归幽静。
他抬起头,重绽笑容:“哥哥,你今夜竟是有了往昔的风采。”
此处的往昔,自是那冷眼见众生的高天之君。
路明非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现在不说的话,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么没自信的话干脆别去了。”路鸣泽耸肩。
“那怎么行,我确实不在意权柄,也不在意这座世界变得如何,可至少……不能让这座世界落入我厌恶之人的手中。”
路明非回头笑道,“你觉得呢,老唐。许久不见,你没把我忘了吧?说好的带我坐着灰狗吃热狗。”
那如凋像般一直矗立在一旁的身影幽然睁眼。
他立于朦胧的雾气中,童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巨大的膜翼屏风般收拢在背后,他沉默地静立着,望着眼前两位似曾相识之人,却是不敢轻易开口。
先前那惊鸿一现的威严让他想起了一个死去了很久很久,绝不该再归来的存在……
“别这么拘束啊,我是明明啊。”路明非老脸一红,难得感到了些许羞耻。
“明明”正是他当年在群里的id。
“你……究竟是谁?”诺顿嗓音低沉而嘶哑。
“你希望我是谁?”路明非不答反问,“我希望你是老唐,你呢?”
“没有老唐。”诺顿冰冷道,“从来没有老唐,只有诺顿,龙王诺顿!”
路明非沉默地看向路鸣泽,后者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似乎在说早就和你过会是这个结局了。
“从来没有,就是对的吗?”路明非沉痛怒斥。
诺顿皱了皱眉,这人真的是那位?怎么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他回头望去,屋内地板上描绘的炼金阵再看十遍百遍依然令人惊悚万分。
此次他死前并未来得及留下卵,按照常理,他需要耗费上千年来进行茧化,这还是托庇于“青铜与火之王”的位格,换做其他初代种,纵然灵魂不朽,也定然是失去肉体苟延残喘的结局。
而这二位……
还有这炼金阵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是青铜与火之王,于炼金术上的造诣堪称冠绝龙族,胜他者寥寥几人,一手未有,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炼金术,甚至仔细看去一时间都无法解析其构造原理。
炼金术与龙文一样,皆是随血脉流传,如若连他也未曾见过……若非后世之人革旧出新,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也正对应着他的猜想。
炼金术与龙文之所以能随血脉流传,皆因最早的两位君王将其烙印于血脉深处,可若……
那两位藏私了呢?
再看向路明非的目光,已是慎重再慎重。
他记得这人,在他尚未觉醒之前,此人与他是网上好友,一同打过游戏,他觉醒前还在现实与其见过面,却也因此记得此人胆小怯弱不堪入目……怎会如此?
是当初如自己一般也未觉醒?
可如今呢?
观其言行,也不似那位,换做那位哪会与他废话这么多,顶多两字——
“跪下。”
“既非友人,又是乱臣贼子,何敢见我不跪?”
熔金般的黄金童刺破了雾气,此间恍若天空倾塌,升起浩渺而厚重的威严。
这一瞬间,诺顿惊觉眼前之人明明近在迟尺,却高远的遥不可及,彷佛那曾端坐垂天之云,俯首见众生的高天之君!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