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开灯,因为今夜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这片年久失修的老校区的电路出现了问题。
他和同为校工的几个人抢救了半天,还是没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来看他的那位执法者也加入了他们的抢修队伍,可惜还是失败了,执法者先生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今年的例行检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执法者先生的每个问题都像锋利的手术刀,要把他剖成薄片再用显微镜认真地观察。
检查的最后,执法者先生笑着和他说他的状态很稳定,只要继续保持下去,到四十岁那年就可以出去了,再不会有人隔着钢化玻璃询问他,只会每年一次拜访他家,顺带送上本家的慰问。
四十岁吗……
真是遥远啊。
四十岁的时候还有谁愿意和他组成家庭呢?
在原先的命运轨迹中,四十岁的樱井明一无所长,从未离开过山中的学校,是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衰老的大叔,和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寡。
樱井明倒是很认真地幻想了下现在的自己在四十岁的模样。
那会小说应该至少写到了十几卷了吧?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看……
嗯,想来这世界上至少还是有几个人会愿意看他写的小说的,比如健次郎他们,又比如编辑泽先生,还有……大人口中和他们一样的“女孩”。
“要这样了却自己的余生吗?”
黑暗中,刚回到寝室的樱井明,听见男人的声音彷佛从极远处传来。
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温和慵懒,甚至带着些阴柔之气,可他的威严却比执法人更甚。
黑暗中他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却彷佛高踞王座之上!
樱井明沉默地点燃了蜡烛。
烛火照亮了黑暗的屋内,照亮了座椅上男人的面容。
一张足以颠倒众生,比任何女子都要明艳而婉约的面容。
男人把一个十二支药剂推到樱井明面前,这些药剂从明媚的红色渐渐过渡到沉郁的紫色,就像彩虹鸡尾酒的颜色。
风间琉璃轻声道:“有人托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如果你不想就这么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收下它,试着让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吧。”
他受一个女人所托,来此将这份药剂送给她的弟弟,让这个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可怜人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觉得有些无趣。
因为他不认为此行会有第二个结局。
被困在黑暗中一辈子的蛾子,终于有机会触碰光明,怎么会放弃?
如果黑暗中的蛾子终于体会到了那么一点点光,它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整个世界都点燃,只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
因为他从来都一无所有。
世界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风间琉璃忽然警觉。
他突然发现这间狭小的屋内存在着七个心跳声!
坐在床沿的樱井明慢慢抬头,金色的黄金童中迸溅着细碎的光。
他的身后,或站或坐着五个人,这间狭小的的屋子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五人中有男有女,他们中有人微笑着,有人警惕地看着他,有人似笑非笑,也有人对他的出现漫不经心。
屋内点燃的烛火摇曳着,勾勒出六人的影子。
他们存在于樱井明的身后,彷佛在渲染预告着新的热血与传奇。
最前方的樱井明起身,拿起桌上的玻璃管,烛火的光折射在管壁上绚烂多彩,瑰丽的就像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海外被蛇群守护的宝石。
他看着梦中那份“有毒的希望”,只觉身心冰寒。
原来这就是命运……
命运的轨迹一如既往地到来。
那不是梦,在命运的另一条轨迹中,他一针接一针地把彩色的药剂注入自己的体内,任由药剂唤醒他的血统,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色欲望彻底吞噬,变成了堕入地狱的恶鬼。
那一刻的他认为自己进入了全新的世界,跃入了新的阶层,然后为了目睹那不曾拥有的光亮剥夺了无数无辜者的生命。
真是……
丑陋不堪啊!
“卡察。”
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玻璃管,斑斓的鸡尾酒酒液流淌在他的掌中,最后滴落在地。
“源君,如果希望从一开始就是有毒的,那么这份希望带来的一切都该被彻底肃清!”
他慢慢回头,嗓音嘶哑而低沉,像是枯朽了千年的号角,燃烧的黄金童恍如飞蛾所向往的光明,足以照亮那黑暗的巢穴。
当他表明态度的那刻起,五人中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那位白裙女子也抬起了头,黄金童的眸光酷烈冰寒。
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
风间琉璃盯着眼前的樱井明,心中震惊。
他并不惧怕这六人,哪怕在这狭小的屋内动手,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他震惊的是这六人眼中的觉悟。
那是何等的觉悟啊,眼中无畏无惧,有的只是看澹生死的澹然,彷佛在说我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想明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为了某些人,或是某些东西赴死。
他真正震惊且无法理解的,是这座囚牢里怎么可能诞生出这样的六个人?!
他们本该如栖息于黑暗中的蛾子,向往着监牢外那危险致命,却又璀璨耀眼的一点点光,为了这点光甚至愿意点燃所剩的生命,死在焰火的余尽中。
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遇到火当然会扑上去,烧死别人无所谓,烧死自己也无所谓,就算是烧掉整个世界都没什么,这就是蛾子们的宿命。
可现在的他们,却置生死于度外,恍如古代守义奉勇的浪客,浪客们提着刀浪迹天涯,看似散漫浪荡的外表下,却是慨然赴死的觉悟。
他们随时可以毫不留念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
只要那个改变他们人生的人向他们提出请求。
是谁扭转了他们的人生?!
“很高兴见到你,源君,我们等你很久了。”
黑暗中,那个忤逆了命运的男人伸出手,炽烈明亮的黄金童恍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归途与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