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路明非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他,这个女人也不会忘记他。
鉴于女人的种种恶劣前科,楚子航不得不对此抱有怀疑态度,但又发自内心地相信着。
他的指尖轻轻抚平妈妈的眉角,看来今天走前是没机会告别了。
假如,他是说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
自己真的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一样忘了我。
楚子航凝望着睡梦中的女人,在心中轻声说道。
门吱呀一声响。
楚子航扭头,家里的雇工佟姨拿围裙擦着手推门进来,他的身边竟然还跟着路明非。
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聊得很起劲。
“子航,这是你同学吧,他跟我说过了,你们要去赶飞机了吧。”
“嗯。”楚子航看了眼路明非,又道,“佟姨,以后别让她在客厅里睡,会着凉。”
“不是不是,她刚睡。”佟姨赶紧说,“她刚才在厨房捣鼓着煮东西,让我去超市买醋,我回来就看她睡下了。”
“她煮东西?”楚子航愣了一下。
“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为自己老妈量身定制的俗语。
“糟……她不会用火,厨房里别出事!”楚子航一惊。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路明非饶有趣味地跟在后面。
一进厨房,劈脸而来的是一股焦糊味,满厨房的烟,抽油烟机也没开,再浓一些烟雾报警器都要响了。
楚子航一把关了煤气阀门,把全部窗户打开,烟雾略微散去,佟姨从煤气灶上端下一口烧得漆黑的锅,这只锅属于一套德国进口的不锈钢厨具,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当镜子用。
“这什么?”
楚子航掩着鼻子,只看见锅里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么。
大概是安妮阿姨又带她去上什么时尚厨房的培训班了,引得她对厨艺跃跃欲试。
老妈不是第一次去上那种班了,一群打扮的时髦无比的阿姨被大厨手把手教做菜,要么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尔萨斯灰皮诺干白”,要么是“虎掌菌青梅烧肉配吉歌浓酒庄皇室干红”,回来就给楚子航演练。
楚子航每次面对盛在瓷碟里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体,都会拿叉尖挑一小块咬一咬后建议说,妈要不你也尝尝看?
老妈每次尝完都哭丧着脸说,上课时候我做的分明跟这不是一个东西!
楚子航很理解为什么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有人把菜洗净备好,有厨师站在你后面告诉你多大火煎几时要翻几次,就算是小区外面卖肉夹馍的陕北大爷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国菜来。
“我明白了,你妈在煮饺子!”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
煮饺子?
“上马饺子下马面,你妈是煮饺子给你吃。”佟姨认真说,“她是陕西人不是么?”
楚子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里面极深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微微颤了一下。
他扭头看厨房的中央岛,用来准备沙拉的不锈钢面板上散落着面粉,横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
难怪叫佟姨去买醋,原来是吃饺子。
上马饺子下马面,临出门要吃碗饺子再走的,这道菜想来是姥姥亲传。
“芹菜猪肉馅手工饺子配2010年精选镇江香醋”?
难怪她今天没出门,楚子航默默地想,还以为是因为下雨了……
他从锅里捞了一根焦黄的面皮塞进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呛得他猛咳了几下,鼻孔里一股焦味,好像是刚给人当烟囱使过。
“吃不了了,还是倒掉吧。”楚子航轻声说。
他默默地洗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来。
每次想又都觉得那个男人的一生很扯,嘴里永远说着“我其实只会开车”这样的话,可直到最后才暴露出可怕的血统。
其实如果使用那种血统,很多东西都会唾手可得,那种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杀人如斩刍狗的血统。
当你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还真的会在意它的存在么?
会啊。
那个男人还是那么喜欢妈妈,隐藏起血统来,伏低做小来讨妈妈开心。
卡塞尔学院从入门课起就不断地讲“血之哀”。
所有混血种之所以会自发地走到一起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孤独,你的血统决定了你的能力不容于世,只能彼此拥抱着取暖。
就像普通的天才能过得很好,但天才中的天才往往被冠上疯子的名头,关进精神病院。
想到这里,楚子航突然抬头,从玻璃窗的倒影中看到了师弟。
路明非正凑到那烧焦的锅前,一脸啧啧称奇地围观女中豪杰苏小妍女士的杰作。
按照这种逻辑,师弟应该是个意外吧?
楚子航在心中默默想到。
“佟姨,记得提醒我吗每天喝牛奶。”
楚子航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给佟姨看。
“就买这种三元的低脂奶,其它的她不喝,要加一块方糖,微波炉打到低火热五分钟,每晚睡前看着她喝下去。”
他熟练地把牛奶准备好放进微波炉里,定了时间,“热好等五分钟,叫她起来喝。”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样嘛。”佟姨说。
她有点不太明白楚子航这个习惯,每次出国前都把这套程序重讲一遍。楚子航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热牛奶,这套程序早就熟练了。
“车我会停在机场的停车场,车钥匙和停车卡我塞在手套箱里,叫家里司机带备用钥匙去提回来。”
楚子航顿了下说,“我走了。”
“牛奶还没热好呢……子航你一会儿跟你妈说一声……”
“我不太习惯跟人道别……每次送我……她就会对我猛亲……”楚子航顿了顿,“反正寒假还会回来。”
他擦干了手,拎起了行李箱,带着师弟消失在雨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