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颉猛一愣神,险些一屁-股从位子上面滑落,麻溜的坐起身子后,瞪大了双眼,瞧着那个口无遮拦的老秃头,匆忙问道:“老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像他妈妈啊?”
喝了不少酒的老跤师“啧啧”了两声,冲坐在对面的魏颉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老子分明是在跟你好好聊这事儿呢。我儿石魏命苦,八岁不到就没了娘,是我一点点给他拉扯大的,当爹的,自然比不过上妈,没那么多养孩子的耐心,也没那么好的脾气来教育开导,我对他,一向都是不听话了就骂,再不听话就打,父子之间极少有安安静静坐下来聊天的时候,谈论彼此对各种问题的看法和解决方式……唉,没妈的孩子往往性子孤僻,都不太喜欢与人深交,因为从小到大就很少有人会愿意去仔细聆听他说的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藏在肚子里不说,独自消化。”
魏颉开始追忆起自己的过去,发现自己确实如石师傅说的那样,活了整整二十年,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虽然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男男女女,但其实他所交的“朋友”当真不多,知心的、能说上几句掏心窝子话的好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没几个,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至于性格问题,用“孤僻”一词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魏颉既不孤傲自负,也不自卑懦弱,还不冷漠无情,待人处事的脾气态度都算得上是挺好,也懂礼数规矩、识善恶忠奸,很少做过分逾矩之事,若要用一个词语来充分形容他的秉性,那就只有孤僻最为贴切了。
何为孤僻?性情孤独而不合群,时常流离索居,大部分时间都喜欢避世独处,讨厌和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觉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宁可孤单也不滥于交际,这便是孤僻的定义。
魏颉自然是有朋友的,比方说过去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皮之前,包括刘开山、杨得-志在内的四十余名搁剑塔守卫,在魏颉看来,他们都可以被其归入“朋友”这一栏目之中。
但也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什么是普通朋友?能在一起喝酒享乐侃天吹牛,一遇到艰难险境或是利益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在一瞬间反目成仇,从朋友一下子变为死敌,速度之快,简直会让人由衷怀疑,我们以前真的有做过朋友吗?
那天深夜,刘开山为首的搁剑塔众人在落剑城中那座六层宝塔被炸毁后,乌泱泱蜂拥至“头儿”的家里,抢掠金银钱财无数,最后甚至将整间魏家屋院付之一炬,火光弥漫,连半点值钱的家当物事都不愿给魏颉这个仗义疏财的搁剑塔守将留下来,冷血无情、卑劣无耻至极,实在令人内心发寒发苦,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人情味的那股子“热气儿”,活人不如死人,“兄弟”不如猪狗。
和那群忘恩负义的酒肉孽朋断了干系后,魏颉确确实实得到了显著成长,但生性良善温润的他,倒也不至于因此就对世上的所有人产生绝望,一棍子打死一大片的事情魏颉做不出来,也不想做,他依旧以春风般的少年风情在迎接着这个世界、这座江湖,只是迎接的时候,不会再像两年前那样愚蠢憨笨,像个大傻子似的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了。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交友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如果你过分将自己彻头彻尾展现给别人,那就等同于是直接暴露了自身的缺陷和不足给对方,一旦反目,别人必然会针对你薄弱之处发起猛烈攻势,誓要挠烂你心底里的那块脆弱软-肉,让你不堪到极点!
真诚是柄双刃剑,虽能高效且迅速的拉进两个人的交流深度,使陌生人在短时间内成为交好的朋友,但代价就是会非常容易让别人将你看破,从而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浑无所谓,反正也没甚么新鲜感可言了,你也没法提供给我足够的“价值”,那我干嘛还要为你付出那么多?凭什么?亏都亏死了!
所谓社交的底层逻辑就是如此残酷绝情,和商贾贩子做买卖无差,如若给予不了别人有用的价值,那么在他人看来,你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废人。
当然,魏颉可以说是个非常之幸运、仿佛受到老天爷专门眷顾青睐的人了,他通过“搁剑塔被毁”事件懂得了更多的与人相处之道以后,初入江湖才没过多久时日,便在开满鲜艳桃花的烂漫山间遇到了与他志同道合的结义大哥,那个毕生以突破一阶筑身境为终极梦想的武道门外汉,万家酒店掌柜,万纶万大哥。
那位姓万的结义大哥在莫愁江畔告诉魏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鼓励魏颉天下之大,何处都能去得,莫愁,莫怕。
还在开船临别前立在岸边遥遥高喊,寄希望于魏颉魏正气这个做弟弟的,能代替哥哥,闯一闯这座江湖。
如果说魏颉的性格是一座顶峰有火的庞大冰川,那么万纶万文煌便是座足可彻底消融巨川冰雪的熔岩火山,用热情和义气来化解义弟骨子里带出来的那份孤寂僻冷,温暖别人,也照亮自己。
母亲早早便离开了人世,等到生平最敬爱的父亲魏魁也不幸牺牲后,这个世上能让魏颉真正掏心窝子相处的男人,貌似就只剩下万大哥一人了。
偌大一方天下,能深交的人屈指可数,这样的世道,好像压根就不容许魏颉这种极度厌恶趋炎附势、报团取暖之人,能够干干净净的长久发展存活下去。
异类,本就理应受到强烈排挤和压迫,这个再浅显不过的简单道理,在魏颉很小的时候就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被四十几名所谓的兄弟背叛以后,这条人生铁律,更是被刀刻斧削般烙印在了年轻人的心头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