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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踢馆

可怜可悲可叹,却无可言说。

穿梭于故土城邑的大街小巷,魏颉寻不到归宿也觅不到旧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压根就没有过“家”,更没有过什么“家乡”,天父地母,没有半个亲戚长辈,自打生下来就是二十岁一样,不存在童年和少年的那段记忆时光。

今日的止息城里,有个惆怅无比的佩剑青年,斗笠佛珠,红绸红马,英姿潇洒但神情萧索,好似失了魂落了魄……

可就在刚才,这个失魂落魄的弱冠青年一下子提起了所谓的“精气,只因他在那处颇为狭窄闭塞,仅能通过一匹大马勉强穿行的巷弄里,意外发现了一家专门教人练习摔跤的老旧道馆,自那家跤馆顶门那块落了灰尘的招牌之上,总算寻觅到了一丝丝叫人浑身舒泰的“暖意”。

在魏颉的记忆中,这家叫做“勇力”的道馆于他小时候就已是那般陈旧,多年来都没有发生改变。

正门、槛檐、护栏、招牌、地板、窗户、沙袋、铁片……关于这家跤馆的一切都是又老又旧,包括坐镇道馆的那位笑口常开的秃头老馆主。

勇力是老馆主的名字,他姓石,一般跟晚辈们自报名姓的时候,这位开跤馆的老师傅都会中气满满的表示,石是“石破天惊”的石,勇是“万夫不当之勇”的勇,力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力,说的时候会使劲儿仰着脑袋,怎么夸张怎么来,怎么霸气怎么说!

姓石名勇力的老馆长素来爱笑,笑声憨态可掬,性子较为随和温柔,估计是相由心生的缘故,性格温和,模样长得也相当慈善,眼神里有“佛气”。十余年前老头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如今大概已近古稀之年,和那位燕鸣关守将楚瀚楚老将军年龄相差不大,属同一辈分的人。

魏颉印象中的石师傅是个胡须花白但十分浓密旺盛,两条胳膊上肌肉极其雄健结实,挺了个高高大肚子的秃顶老人。

一旦笑起来颧骨处的肉会把两颗眼睛堆不见,牙齿有些发黄发黑,不能凑近去闻,会非常刺鼻辣嗓子,从不抽大烟,但嗜酒,别人是心情或好或坏的时候喝两口,这个姓石的老头不一样,他是清醒的时候就喝两口,喝多了还能再多喝两口,因为喝的量不少,基本上大半天都处在一个微醺半醉的迷糊状态。

老人酒品极好,就算醉了也从不散德行,就是话变得多些,更加爱开玩笑,记得有次魏颉路过他们家的时候,石老头就非要拉小魏颉进屋也喝两口,一醉解千愁,不喝不给走,最后还是魏颉大声叫喊“你再拽着我,我咬你了啊”,嗜酒如命的糟老头子这才同意放手,任由小魏颉走了。

这个喜欢跟小孩子们玩,平日里最大爱好就是吹吹小牛的老头经营着一家只教稚童练习摔跤功法的道馆,收费相当便宜,一年都要不了半两银子,穷人家都承担得起,老头年轻的时候存有不少积蓄,不缺日常的花销用度,故而开跤馆本就不求发财,仅是图个乐呵,稍稍赚点酒钱,小孩儿们练得开心,老人家自己也喜欢被那么多可爱的小活宝陪着,每日教得快活自在,享享那天伦之乐。

老人爱吹牛的那个毛病魏颉是有亲自见识过的。那年魏颉才不过五岁,一日闲来无聊,在止息城中到处乱逛,这边蹿蹿那边跑跑,意外闯入了石老头开的这家摔跤道馆,一进去就听到这个头顶不长毛的魁梧老家伙被一群最多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簇拥围着,老者正口水飞溅的在那边高谈阔论,甚是骄傲的讲述着“当年”。

说什么自己年轻的时候头发何其浓密,垂到腰身这边,就跟一条黑色瀑布似的;说自己那个长相漂亮得不行的“枕边人”去年病逝了,活了半个百年,够本了,算喜丧;说自己的儿子其实很聪明的,是块读书的料子,也蛮有习武的天分,可惜就是自己不上进,等哪天开了窍了,肯用功了,未来前途就有指望了;说自己以前除了摔跤,其实拳脚功夫都很厉害的,随手出招少说也有上千斤分量,后来跑去挑衅某位高手武夫,输了,比武落败总要留下点代价,硬生生被对手打断了几根重要的筋络,从此出拳出腿再不能随心所欲,于是便只好忍痛封了拳,一门心思改练摔跤了……

那时候的魏颉天真无邪,又傻又纯洁,信了那个老头的鬼话,觉得他既然讲得如此信誓旦旦,那就应该不是在骗人,石老师傅年轻之时,想必真的非常非常有能耐,是惊世骇俗的人中龙凤,是独步江湖的武道宗师!

自幼热衷武学的小魏颉屁颠颠凑上去求石老头教自己练摔跤,老跤手轻描淡写摸了摸魏颉的根骨,立时啧啧称奇,精神焕发,感慨这等武学禀赋真是天下罕有,当即便一口答应可以教魏颉摔跤,且不用收取任何学费,小魏颉也完全不需要叫自己师傅,喊他“老石”就行,老石老师,听起来差不多意思。

在石老头的馆里练了一年左右,耶律镇江的狼蛮铁骑浩荡南下,视人命如尘泥,肆意侵吞了中原大量的肥沃土地,屠村屠寨屠城,人神共愤,血染日月。

离七岁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小魏颉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也还是被父亲魏魁强行带离了蓟州止息城,临走前魏颉迈着小碎步跑去见了石师傅一面,跟这位不是师父但胜似师父的秃顶老头朗声发誓,自己走后对摔跤技艺的练习一定不会有所懈怠,必将每天坚持打熬筋骨,刻苦磨炼体魄,总有一日练出个不小的名头,让勇力跤馆的老师傅对其刮目相看。姓石的黄牙老头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小魏颉的那颗小脑袋,眯起眼睛,表情既和蔼又慈祥,“好,等小魏以后长大了,身子骨够硬实了,只要我老石还没入土,随时等你过来挑战我,你小子若真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一天……我就请你喝我珍藏多年的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酒!”

一晃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小屁孩儿已长大成人,没有对不起自己曾经的那段誓言,离开止息城后的十余年里,在锻炼体魄和习练跤技这两件事情上全然没有松懈,日复日年复年,兢兢业业,未有半天的歇息,不可谓不勤勉耐劳、认真刻苦。

这天黄昏时分,红绸剑修魏颉将坐骑赤焰火龙驹栓在了道馆门口,然后独自跨过那道有年头的门槛,迈步走入那家名为“勇力”的陈旧老跤馆,一切依然未变,气息朴实,甚至连东面那扇时常漏风的破烂窗户都没有过翻新,年轻人果真又见到了和昔年相比,暮色明显沉重了许多的老师傅石勇力,当年练摔跤的那批天真孩子早就长成大人,而今时今日,老头子身边还是有那么多活泼善良的年幼孩童陪伴着,一如当日魏颉初次闯进道馆里面时看到的那幅热闹场景。

时隔一十四年,与故老前辈旧地重逢,脑海内珍存的记忆片段涌将上来,那份温馨和美好,实在令人快意陶醉。

身高八尺的年轻剑修动作轻巧的脱下了脚底那双靴子,挺直身板立在馆内,缓缓伸手将头顶斗笠摘落,正眼目视着那位年近七十岁的大肚子老跤师,弱冠之年的魏颉笑容满脸,适才积压着的所有烦闷寂寥顿时一扫而空,心情绝佳的他咧嘴大声叫道:“老石,我过来踢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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