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天烛国有座天时地利皆匪夷所思的连绵巨山,此山名青雷雪山,顾其名思其意,该处海拔巍峨,顶峰终年遍积累厚厚的积雪。虽气候已足够严寒,但诡异的是,雪山之上近些年却都再没有落过一次雪,取而代之的是久久不落,一道道蕴藉在浓重乌黑层云里翻滚的青色雷电,轰鸣作响,雷霆怒声日夜不绝于耳。
据传闻称,是那雪山上面有化外高人在闭关修炼,窃取天地气数机运,触怒了坐镇天庭的无上神明,这才会有怒浪滚滚、电闪雷鸣。但这种说法逐渐被人辩驳反对,既然那家伙惹恼了仙界天神,直接几道真雷劈下来弄死他不就好了么?干嘛要连续好几年都不落下哪怕一雷,尽数温藏在漆黑云朵之中。后来便有胆子足够大的天烛国江湖人士结伴赶赴雪山,结果没半个活人从山上走下来,据生活在山脚下的老百姓说,当年就看到一条粗如山峰的青雷自乌云里坠下,那群冒死上山的家伙显然是都被那根巨雷光柱夺取了宝贵性命。那次事件之后,再也无人胆敢上山,那座青雷雪山也被取出了一个别称,叫作“雷池”,若胆大包天敢越过雷池半步,那必然是一个身死当场的悲惨下场!
那一日清晨时分,有个身穿荆钗布裙,腰悬银色外鞘精美长刀的女子在和青雷雪山山脚下的原住百姓要了一碗白水仰头喝掉后,无视各种良言劝阻,孤身一人踏上了登山之路。
当天便有一道巨型青雷坠将下来,轰隆震撼声鸣动天下,山脚下无人不听闻此声而心惊胆颤。
就在人们认定事情已经结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佩刀女子必已身死于山上,翌日竟先后有两柱青雷坠落,两雷落下的时间相隔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第三日则更是夸张可怕,共有四道滚滚青雷自离开乌漆麻黑的云朵之中,轰然砸坠至雪峰之巅。
第四日,有八雷齐落,真正是地动山摇,山脚下的百姓只道必然是无上天神动了真火,唯恐明日山峰顶端有十六道青雷落下而惨遭滚雷波及的百姓纷纷搬家出逃,离得那座恐怖无伦的“雷池”越远越好,天大地大,性命最大。
第五日。
此时的青雷雪山之上,有一名浑身皆布满了凝固状血污,手握一柄刃身漆黑色长刀的布衣女子,用通红且满是狰狞血丝的双眼瞪视着站在自己身前整好十丈开外处的一胖一瘦两名紫衣老妪。
其中一名高瘦的老妪皱着眉头望着那名单是站着就已是身子在微微颤抖的女子刀修,有些可怜她的那份疯狂与执着,眯着眼淡淡的说道:“关小姐,你已经硬扛下了整整十五道青雷,可还要继续闯关么?”
“废话,四天我已连杀你们八人,岂有第五天放弃的道理?”小麦肤色的黑发女子语气坚定的回应道,“等宰了你们两个老东西,我是不是就能见你们的山主了?”
那名矮胖的紫衣老妪发出一声怒意冷笑,嗓音阴鸷的问道:“你不妨试着运气试试,看看你还能不能与我们一战!”
姓关的持刀女子刚一调动本命真气,便立时发觉自己膻中穴-内有一股阴寒无比的异种真气,鸠占鹊巢的霸占了整个膻中府海,自己的本命真气再也没了用武之地,深感惊讶惶惑的她失声叫道:“怎么会这样?!”
矮胖老妪顿时仰头大笑:“你忘了自己这几日服下的几株‘破厄雪莲’了?那种雪莲确实是顶尖的天材地宝,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增强人的元神内力,但若是不与‘渡劫火草’同服,最多不到四日功夫,就能令服食者周身产生并充满致死量的霸道阴毒,你一介女流,体内本就是阴盛阳衰,也亏的你吃了整整四天的极寒雪莲,直到现在才发现问题,哈哈,已经为时太晚啦!”
高瘦老妪跟着沉声说道:“眼下你已满身都是致命的阴寒剧毒,除非你能变出一个阳气丰沛的大男人出来与自己就地交-合,否则根本就不用我们二人出手,你自己就要毒发暴毙了!”
因激寒而身子产生剧烈哆嗦战栗的关姓刀修紧紧咬着牙关,不使牙齿发出“嘎哒嘎哒”的碰撞声音,将淮南道大部分门派剑修的剑意转化为刀意为己所用从而跻身地煞境大圆满境界的她,在那一刻头脑里霎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先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里硬扛了自己一掌,而后又在烟霞山星斗峰星斗擂之上硬接了自己三刀的青衫剑客。
明明自己都要死在这里了,为何临终前还会没来由的想起那个本事并不大的姓魏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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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小寒时节还有不到一旬时光,天地之间满是苍茫凄冷,西北风肆意吹刮,雪花如柳絮似芦花般的自空中飘落大地,仿佛是仙界善良天使落下了结晶的眼泪,以哭诉抱怨这人世间的种种腌臜不平之事。
在这片寒风萧瑟、冰天雪窖的世界里,通往天启城中宰相府的沿途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脚印,每个印子都很浅而且小得可爱,由此可以推测出走路之人的脚丫应该不大,轻功内力应该不低。此等意境单调的落寞景象,叫人不由得想起了江州太守白符年轻时候挥笔写就的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生在世,到这里、又到那里,所经之处空余些许或明显或浅淡的痕迹,恰似那随处乱飞的鸿鹄与燕雀,在某地踏雪落脚,偶然留下几个小小的爪印一样。
历代天子之下总揽政务的官员被称作“宰相”,人们向来都用这“位高权重”四个字来形容那些官衔较大的从龙之臣,而宰相这一官宦职位是在朝野庙堂中拥有仅次于皇帝陛下特权的正一品大官,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禹王朝国都天启城里那座面积几乎不逊色于皇宫正殿的宰相府里,有个身穿胸口处绣有日月星辰和仙鹤图样紫金织锦大袍,腰悬金鱼袋和金饰剑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群仆庸奴才的陪同之下自南面门口入内,堂堂正正地悠然迈步走入了府内。
这个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须发均已有不少银丝,皮肤却是保养得不错,眼角、嘴边等等部位虽已有了各种细密皱纹,但仍可称得上是白净,脸不算特别胖,只是腰围尤其宽粗,高高的肚子从那条镶嵌玉石的绸带里面外腆了出来,油水很足。如此梨形身材的根由在于他每天都要吃饱五顿饭,且每餐都要几十名美妾娇娘将各种奇馐美馔、山珍海味一口一口的喂入他嘴巴里,好吃就吃,不好吃就直接吐掉,不论是洗漱还是更衣,从来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让下人来帮忙辅助完成,这般暴饮暴食懒惰成性,如何能不变得日益肥胖臃肿、腰粗三尺呢?
胖大男人的身边跟着个穿有粗布麻衣,容貌寻常至极的披发汉子,那汉子虽衣着俭朴粗陋,但腰间别着的那柄长剑却是异常的五彩绚丽,显是价值非凡的稀世至宝。
那名系着金丝玉带的腰粗中年人面带愉悦笑容,刚刚结束早朝归家的他,今日出奇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当着朝堂文武百官们的面,进献给了龙椅上那位身穿龙袍的年轻皇帝一头西域异兽,那头异兽分明长有一对与中原梅花鹿别无二致的畸形大角,他却偏要说此兽乃马类的一种血统旁枝,生而有角,就是那副怪异的四不像模样。就在当朝天子都半信半疑的时候,这个奉献“角”马的白净中年官员对着太和殿内的百官群僚们说道:“觉得此兽是马的就来站到我身后,觉得是鹿的则立在原地即可。”此言一出,绝大多数畏惧强权的官员纷纷趋之若鹜的站到了这名官居正一品的紫金大袍男人的身后,只余下一小撮“硬骨头”尚梗着脖子留下原地。
这位排除异己、网罗死党,专横捭阖朝野多年,贪污敛下了不知多少赃款,修了不知多少次文字狱,研发不知多少逼人招供的新型刑具,不知任意捏造伪证害死多少大臣贵族宗室的当朝宰相自然是没有半分慈悲心肠可言,向来有着雷霆霹雳手段的他早已在事前就做好了将那些不愿站到他身后的官员尽数打入死牢的谋划准备。有胆子不和他站一对?那就只有格杀勿论以绝后患了!
有胆子足够肥的中原文人曾评出过一个“历史十大奸臣”的榜单,把那位姓祁名密的家伙排到了第一,还慷慨激愤的说什么“祁贼不死,禹难至矣”。当朝正一品宰相祁密本人听到此等危言耸听的言论后仅是“呵呵”一笑,他心里只觉得说出此种话的家伙必然是些愚蠢至极且缺乏长远眼光的穷酸腐儒、无能之徒,实在是可笑蒙昧至极,给他祁密提鞋擦脚的资格都没有。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将功成以后脚下都要堆积成千上万具白花花的尸骨,他祁密将来可是要登基称帝的男人,不过是稍微杀了点人罢了,又能怎么样了?若是不把那些试图忤逆反抗自己的家伙全杀光了,他屁-股下面的这个位子怎么能做得安稳?晚上怎么能睡得好觉?所以该杀,必须杀!想要高枕无忧睡得踏实,就必须一个不留的通通杀完,斩草务必除根!
这个世上,只要是他祁密想杀的人,那就没有杀不掉的。
三年前那个狼煞大将军魏魁也就是运气还算不错,选择了在少咸山碎肉城兵解身亡,这才勉强给他挣个“英雄”的好名声,若是再多挺个几年……不,几个月,那他的下场必然就是被祁密假借天子口谕给强制性召回天启城,再以莫须有的罪名砍头抄家,全家上下一个都不会留存!那个姓魏的不是还有个儿子叫魏颉么?肯定早在三年前就跟着他爹连坐给绑去菜市口杀头了,哪儿还能像现在那样被悬赏通缉如此长的时间都抓不着,整天逍遥法外的瞎蹦哒?
什么?那皇上能不能杀?
呵,当然可以!
八年前,正是祁密买通了掌勺太监往禹仁宗嬴旬的饭菜里面投毒,害死了那位至高无上的九五帝尊,让连二十岁都还不到少年人嬴勾顺位称帝,让大禹王朝的年号从康元改为了昭平。现在这个比他儿子岁数还小的年轻皇帝能构得成什么气候?再过几年,等到那个姓嬴的小子气数尽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吞下六座雄城后还嫌不过瘾,胃口愈撑愈大,打算再度
发兵倾力南下了,到那时候也就该把当朝天子嬴勾从皇位上给踹下来了。
只要手拿玉玺坐稳了一统江山的龙椅,再加上天烛国南院大王的铁骑兵力相助,那几个聒噪烦人的大禹朝封地藩王还有何惧哉?金梁王和琅琊王相互牵制掣肘,彼此之间那么不对付就必定不可能联手,大可以来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时再行逐个击破的聪明法子;陇右王嬴更乃是个天生无能软弱的废物垃圾,枉为皇姓藩王;黔王夏阖手下兵力少得如同一介郡王镇国公,更加是不足为惧;凉王马朗确实是有些硬实力,但他要负责守护西北边疆门户,马朗没有心甘情愿被天下人用唾沫淹死的厚脸皮,故此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死守玉龙关,凉地铁骑屯在窝里不来支援王庭,这个姓马的也就没半分好忌惮担忧的了!
今年岁数已过半百之年的祁密虽已是权势熏天,但他从来就不愿止步于一言值“九鼎”,他内心渴求的是“一言九鼎”,乃至问鼎整片中原禹国大地!他压根就不想学当年魏国姓曹的那个家伙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想被人称作什么狗屁九千岁,他想让群臣朝自己跪拜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想当整座统一王朝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宰相府真的太小了,装不下“亲祁党众”那么多的精兵强将,装不下祁密越来越多的娇妾美妻,装不下从百姓官员那里抄刮来的取之无禁的金银财宝,更装不下祁大宰相那蒸蒸日上的勃大野心。
早年间祁密就聘了好几个有名的王朝卦师给自己各种测运算命,无一例外都推算出他命里有“气数”,后来他又请了大量的天启城扶龙练气士给自己以及宰相府所在的堪舆位置都增强了莫大的机缘气运。此等运势玄妙不可随意言说,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只要他祁密气数尚在,他就一日不会殒命身亡!”
近些年来,前来宰相府行刺杀之举的所谓的“正义之士”有若过江之鲫,多得吓人。两年前祁密劝刚刚登基六年的小皇帝嬴勾和天烛国南院大王签署了避战求和割地赔款的耻辱条约以后,这些个疯狂的刺客更是蜂拥而来,跟稻田里的蝗虫似的,死光一波再来一波,怎么杀都杀不完。
那即使天下想取祁密性命的人多如牛毛,但他依旧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强权宰相,舒舒服服的当自己的“二皇帝”,别说脖子上面的脑袋了,就是身上的半根寒毛都从没有少过。
只因祁密住的“祁家大院”里私兵极重,有五百多名重弩手、八百多名弓箭手、一千多名佩剑侍卫,以及三千持刀披甲的精锐士兵。那三千精锐甲士每个人不仅穿有一套当年越国玄铁打造的优良重甲,还都持有王朝内最新式、最精良的弯刀“吞吴”,取此名字是因为近百年前曾有三千大禹国甲士靠着此种弯刀的初代型号,半夜偷袭了吴国的皇宫淮宁城朝天宫,杀死了那位姓孙的吴国大帝,留下了“三千禹甲可吞吴”的传说故事。也就是说,单单是一府之内可随时调动的兵力就足能与一个小国家相提并论了,宰相祁密部下兵马之雄,真是恐怖如斯!
除了这五千多训练有素的“府兵”以外,祁密的麾下还令有二十七位听凭差遣的江湖顶尖高手。其中四阶洗髓境高手十人,分别负责镇守东南西北四个大门,正门四人,其余三个门各两人;五阶脱俗境高手六人、六阶凝丹境高手八人,整整一十四位五六阶修为的武人轮岗在府内巡逻,防止有刺客突然袭击,或是悄悄隐匿在某处昏暗角落。
可笑么?江湖上把三阶百尺境的修士唤作“宗师级”的高手来尊敬崇拜,可到了祁家的宰相府里,四阶高手只能憋屈窝囊的看看大门,连五阶、六阶这样的高手都只配当站岗和巡逻的人了。不是那些豪杰大能的武道境界变得不值钱了,是他祁密的项上头颅太值钱了!祁密有次早晨起来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脸的时候,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的调侃道:“好头颅,谁当斫之?”
除了这四、五、六三阶的二十四名武林高手以外,还有三名享受被当成座上宾待遇的地煞境剑修宣誓效忠祁密。一人姓齐名全,练有一门唤作“六相换骨诀”的神奇功法,共有富、贵、寿、贫贱、孤苦、夭折六个特殊面相,天生富相,死一次变贵相,再死一次变寿相,即每受一次致命伤,身材体型以及面部容貌都会跟着发生剧烈变化,前三个相的实力依次递增,而后三个相的战斗力则极速骤减,一旦六张相悉数破灭,那练功者也就自然而然的暴毙亡命了。一人姓宁名松,原是陇右道青蛇观里的观主,绰号“青蛇真君”,曾专程跑去武行山龙虎宫里请教那位道圣大弟子无涯真人徐行,学了点炼制各种类型道门符箓的法门,武器是二十八柄特制小飞剑,合天宫二十八宿,可成一座星宿大剑阵,杀力无穷无尽。最后一人即是眼下祁密身边的这名麻衣剑修,此人姓顾名临海,虽衣着朴素外貌平庸,但其修为底蕴却是整座宰相府内公认最高的,曾在东海涯畔得天庭神人赠送一柄名为“贯日”的七彩虹剑,可幻化出一条通天长虹,自天而下发动突袭攻击,迅猛而踪迹不定,纵使是寻常地煞境的修士都极难对付。
今日在太和殿内当众将鹿强行说成是马的一品宰相祁密心情上佳,他回府后将一大群仆庸都纷纷遣退,给了那名跟在自己边上但比自己靠后半个身位的顾姓剑修一份较为机密的档案信件,轻描淡写的吩咐道:“临海啊,你知道怎么做的吧,这上头的不到二十号人,一个月内全部解决干净。”
麻衣顾临海接过主子给的“绝杀令”后仅是快速看了几眼,淡淡一笑,欠身应声道:“祁大人尽管放心,保证干净利索的完成,绝不拖泥带水。”
“好,等事成以后,我把我去年纳进来的,一直到今年都没怀上孩子的两个漂亮小妾赏给你好了。”祁密颇为慷慨的说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