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朝有个流传了将近百年的关于“剑神”的传说。据传闻当年开国皇帝禹太祖嬴霑每每率军御驾亲征,总会有一名脸上戴着古怪面具的剑道神明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退却万计雄兵,此剑神剑道通天,为太祖皇帝一举荡平覆灭六国,统一中原大地立下了无法抹去的赫赫之功。
昔年魏颉就对这一完全经不起细细推敲的剑神传说不以为然,不单单是这一个有关神明的灵异传说,孩童时期甚至到了年少时代的魏颉都一直不信鬼神之说,认定那些志怪仙侠故事通通都是写书人凭空虚构杜撰出来的。只因小时候父亲魏魁就曾亲口说过这世上无鬼亦无神,天上除了骄阳云彩之外绝无什么天庭仙人。若是真的有神仙,那世间武道的最高境界为何叫“陆地尘仙”?何不摘去“陆地”这二字的难听累赘,改叫尘仙呢?或是索性连“尘”字都不要了,直接点叫大罗金仙或是其他什么顺口点儿的仙呢?正是因为人间无仙,终身摆脱不了俗世尘缘的陆地尘仙就已是天下武学大道的至高终点了。
后来经历了于两年前发生的那场“落剑”之事,让魏颉稍微信了那么一点点有关仙人存在的事情,但他仍不怎么相信那柄能冻死人的霜寒天下当真是出自天庭仙人的手笔,事实上是某位御剑而飞的剑仙不小心从上空掉下来的也说不定呢。
大半年前的那一晚,弱冠之年的魏颉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三位自天宫而来的剑道仙人——一人赠了洗涤根骨的重宝三尺玲珑心,一人以六缕本命元神炼成的无上剑气作为礼物,还有一人则送了两柄通灵飞剑和一本御剑宝典。那晚过后,年轻人不得以只好开始强迫着自己去相信这个世上恐怕真有仙人的存在了。
对佛家禅机和道家谶语等等东西也逐渐产生了尊崇敬仰之意。就算有人跳出来说其实千年前的那位儒家创教圣人孔夫子,其实是个手下一堆小弟且本人贼能打的彪形大汉,一身浩然正气通天彻地,抬手间日月阴阳翻覆,魏颉对此也能够表示信服,并尽力去快速理解接受,然后重塑自己新的世界观。
离开濠州落剑城后,他又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见识了刀圣关昭一刀斩开云层,过天门而不入,请诸天仙人吃唾沫的豪迈气魄;在鲁州万源郡边界盈盈湖盈盈岛上,亲眼目睹了白衣仙子沈腰脚踩七彩云梯,步步登高绫罗霞举的华丽姿态。这下魏颉才终于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世上板上钉钉确乎是有真仙,而且陆地上的凡人只要修炼至九阶尘仙境后飞升跨过天门,并跻身所谓的仙箓即是天庭里面正规有名的神仙了。
在长江里从江河蛮圣俞肥口中得知原来这世上不仅有神仙,还有长年生活在九幽冥界中的一大群魔族,而所有魔族都在历经百年前的那场登天之战后被封印于玄武帝君掌管的冥河里了。
又意外从那个独眼魔怪那里知道了一个惊天的隐秘。原来那个在中原大地传了快一百年前的“剑神传说”并不是虚假编纂出来的,那位传说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剑道神明原是天庭五大帝君中杀力最强的白虎帝君白佥,如今尚还活在人间的大禹开国太祖皇帝嬴霑的真实长子嬴秋……
接二连三堪称匪夷所思的奇遇,世界观被一次接一次炒菜似的翻腾颠覆,年轻人魏颉慢慢变得对“机缘”这两个字有了极高的容忍接受度,变得十分愿意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了。他潜移默化的认为可能有一只或有形或无形的“大手”,在或暗中或明中控制着世界上正在发生或未来发生的一切。而自己,搞不好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这倒不是什么自负傲慢,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些罢!
那些重要或是不重要、珍贵或是不珍贵的机缘就跟泼水一般泼洒在了自己的头上,不论换作是谁,想必都会因此而自我感觉相当美妙良好的。魏颉并非克己复礼、箪食瓢饮的圣贤,产生那种“自己会否就是天命之子”的想法也不算奇怪。当然,那种想法还不至于让魏颉从此变得嚣张跋扈一派“老子天命之子谁敢动我”的赶着投胎的作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行事风格的改变倒也不是这么容易迅速的事情。
其实部分影响也是有的,比方说魏颉就是因为坚信娑婆境里冥冥之中必有机缘一事,才会放弃了出手杀死二伯父的念头。
韩骧那厮求荣卖国与天烛贼人秘密勾结私通,固然是奸诈可恨千刀万剐尚且不足。但无论怎么说,他终究还是魏颉的长辈二伯父,曾经给魏颉打下了最基础最根本的拳脚功底,有百尺高楼平地起的筑基之恩。
身为侄儿这一辈的魏颉虽十分恼恨韩骧当年暗中用尸骨魔气冲刷自己修行习武的本命根骨,害得自己在一阶筑身境止步徘徊了整整一十五年,甚至久别重逢后还往饭菜里投下了要命的冰残剧毒,企图来一场杀人不用刀不见血的残忍谋害。
但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二伯父如此狠辣戕害,自己早年间就有了武艺和修为底蕴在身,三年前多半就陪伴着父亲魏魁一同战死于少咸山碎肉城了。纵然侥幸没死在城里,也绝不会甘愿困于区区一座搁剑塔,定然早就提着长剑握着长枪跑去边境杀贼替爹爹报仇了。若是不在搁剑塔当守将待够两年,就断然遇不到剑仙杜擘、周云纤和李太清了,那么之后的所有奇遇福报就都与自己无缘了。
魏颉本就是个宽心善良、大度能容的好男儿,颇有江湖豪侠那种“无惧天下人负我”的霸气胸襟,要不然那晚家中府邸被一伙“兄弟”纵火洗劫后,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把家财悉数拱手相送并独自一人离开了。既然眼下可谓机缘与恩泽广进,日子活得算得上是苦尽甘来,那么韩骧这个奸邪之徒杀不杀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小王爷耶律望河已死,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多半近一两年里不会草率轻易发兵南下,金梁琅琊双王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自己也就毋须再多担忧操心什么了。
不论是藩王王战还是两国国战,这里头都暗地里牵扯有极多极复杂的变化因素。魏颉自觉不是当军师的材料,远远比不上那位负责给金梁王嬴昆出谋划策的第一谋士贾流贾子车,绝没那点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大事的超凡本领和长远眼光;一人之力又过于渺小微乎,修为境界实在还低浅孱弱得紧,远远比不上那位一人即可匹敌万马千军的大伯父东方梧桐。既然文、武两方面都不怎么行,那种动辄万人给你殉难陪葬的事情自己就少掺和掺和为妙了。
这世上,每一个人生下来的使命都是不同的。像那位剑神又兼剑圣的公鸭嗓老头嬴秋,作为前一世宇内无敌的天庭白虎帝君白佥,这一世明明可以逍遥自在轻轻松松,却偏要自我添加各种负担,做起了什么“江湖守门人”,逼得每一位陆地尘仙该飞升的飞升、该身死的身死……魏颉自然明白自己并没有那般壮哉山河的气概和武力,没办法独力撑起一座英雄豪杰遍地的浩瀚天下的脊梁骨,但他也心知肚明一点,自己虽年纪尚轻、修为尚浅,但犹有属于自己的一座“江湖”要来守上那么一守。
在这座并不怎么大的江湖里,有父亲也有母亲,有恩人也有仇人,有强者也有弱者,有萍水相逢的姑娘,有志气相投的朋友,还有一个这辈子多半都不会有什么出息,连突破一阶筑身境都是奢望的结义好大哥。魏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在莫愁江畔,那位姓万的酒铺老板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这辈子就算啦,这座江湖,你替哥哥闯上一闯!”
魏颉不止一次的自我告诫,自己若是不他-娘的争口气闯出点足够响亮的名头来,那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那位好大哥?怎么对得起大哥请自己喝的那几坛子秘酿桃花酒?
守好自己的这一方江湖,是这名二十岁的年轻人当下最想要做好的事情。
出淮南道后,魏、许二人骑马行至剑南道的界地,来到了王朝唯二异姓藩王“黔王”夏阖的分封州府。
益州。
武夷郡,虎牢山。
此山原名“哀牢山”,沟岭交错,自成天险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古兵家必争。昔年曾有蜀国三位精英武将在哀牢山山巅点将台处鏖战大禹国绿袍战神卫京,杀声嘹亮,山脚犹可听闻,最终四人不分胜负,闻此战者口耳相传,留下了“三英战绿袍”的传奇佳话。后来酷爱骑射游猎的藩王夏阖于山间成功捕获了猛虎大小三头,又因其自觉“哀”之一字眼过于绵软无力,故将山的名字改为了“虎牢”,那段传奇佳话亦被改成了“虎牢三英战绿袍”。虎牢山有处山崖名“虎啸岩”,生产有被称作“茶中之霸”的极品红茶虎啸,因该茶品质极佳且生长条件异常苛刻,那片虎啸岩已被黔王派兵看管了起来,作为专门供王室享用的种茶基地,不允许寻常百姓人家入崖采掘。
这一日正好是大雪节气,雪花片片大如鹅毛,风声肆意呼扯长啸,天空昏昏沉沉不分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