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手中的利斧正是对付申兵壮马的利器,当他们逼近申军时,立即便朝着对手行动迟缓的战马,挥出手中的利斧。这厚重而锋利的大斧,会狠狠地楔进申军战马的骨肉之间,战马往往来不及哀鸣便一头歪倒下去,而后,杜恺的军士便从身后拔出战刀砍杀被马身压住的申兵。
后排的申兵们眼见浑身是血的津军士卒挥刀砍了过来,无奈之下,他们干脆跳下马来,举着弯刀冲上去,跟津军们肉搏在了一起!
从清晨战至此刻,两军都已经杀红了眼,脑壳里填满了愤怒,眼眶里喷射着火焰,手脚麻木的不停挥舞,白刃飞来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即便是身体被划开,或是肢体飞落在战场上,都是彼此间司空见惯毫不起眼的事了。两军在生死搏杀之中,士卒们已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疼痛,留在眼里的只有无谓生死的麻木和背水一战的勇气,只要是眼睛里还能分辨敌我,便顾不上自己的手脚是否已经残缺,都会挥刀猛砍上去,仿佛只有等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会知道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身躯之中了。
几番拼斗下来,杜恺以及幸存下来的津军士卒们,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从壕沟里放出的箭雨也已渐渐稀落了下来。战场上又飘起了霏霏而下的细雨,苏哈昌领着手下的骑士们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战阵,此刻他们可以操着战马粗壮的四蹄,从容地踏过了被大雨冲垮的暗沟,大踏步地冲着杜恺他们压了过来。
此时的杜恺身上,虽然还勉强挂着七零八落的铠甲,但他的身躯里,已经没有了哪怕一点点的气力,他只能强撑着有些歪曲的身子,伸出手掌在脸上抹去一层不知敌我的血迹,擦亮双眼再用目光狠狠地盯向前方。他身边的将士们,眼见自己的主将还是如此倔强地矗立在战场之上,他们也都倔强地握起刃上满是锯齿的战刀,将刀尖插进泥泞里,努力把冰冷的身躯撑了起来,任由那伤口淌出的鲜血,顺着胳膊流过刀刃再混进脚下的泥沙里。
苏哈昌纵马来到了大津军残兵的面前,他一眼就认出了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杜恺。苏哈昌的脸上冷冷地挤出了一点笑,他将宝刀收到腰间,信马走出骑阵,操着一种胜利者戏谑的语调说道:“杜将军,好久不见了!哼,怎么?就剩这几个残兵败将了!”
杜恺的脸上当然没有一丝慌张惊恐的神色,他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收起笑声后他对着苏哈昌说道:“世子啊!你这二十万铁骑真是凶猛啊,与我的‘残兵败将’大战了一天,才让你见到我!哼,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尸首?想当年横行中原杀人如麻,现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我大津将士手下的亡魂?”说到这,杜恺突然抬高声调喊了声:“痛快呀!”
“杜将军,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做这口舌之争吗?你败了!眼下,还是想想你手下的这些将士吧!只要你肯留下你的首级,我便放了这些人!让他们活命!你看怎么样?”苏哈昌的话当然是在羞辱杜恺,羞辱大津军。只要这些残兵中,有人愿意为了活命去取了杜恺的首级,那今日之战便是申军的完胜。一天的大战,苏哈昌的内心始终被津军士卒战力的强悍,以及不畏生死的意志所震撼,他明白现下的胜利,全都来自于骑兵的铁蹄和压垮对手的兵力。要是,能在最后一刻再捕捉住津军士卒哪怕一丝的软弱,那便是申军从战力到精神的全胜。
杜恺轻蔑地瞟了一眼坐在马背上,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苏哈昌,说道:“哼!要我的性命你尽可挥刀来取,或者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可是你要拿走我这些弟兄的忠义气节,那便是痴心妄想了!”说到这里,杜恺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我劝你呀,还是别废话了,要战便战,我们这些人死了,长江南边的市井街市必定尽着缟素,有这些我们就值了,只怕是,你身后的那些尸首,连收都没人收吧!哈哈哈哈!”杜恺说完大笑了起来,连带着他身边的士卒们也都仰天大笑了起来。
“你!”苏哈昌居然被败军群嘲,可却无言反驳。他异常恼怒,直至周身的青筋暴起。其实杜恺的话戳中苏哈昌心中的痛点,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杜恺他们殉国,南边必会奉其为英烈,而家家戴孝。可是自己那些刚刚阵亡的士兵,却得不到北方百姓的一滴眼泪!要是没有皮鞭和刀刃,怕是真没有来收尸的人。
苏哈昌知道杜恺不会投降,他也从心里感佩杜恺的这一份忠义,也许在战场上杀死他,也是对为将者的最大褒奖了。于是,苏哈昌将手伸向腰间缓缓地抽出宝刀……
可是就在这时,一阵利箭冲着苏哈昌,以及他身后的申兵们迎面扑了过来,由于事起突然,加之箭阵密集,苏哈昌躲闪不及,左肩之下狠狠地中了一箭,箭头贯穿皮肉将箭身牢牢卡在了世子的身体里。苏哈昌惨叫着跌下马来。而他身后的骑士,也多有被利箭击中后翻滚下马的。几个亲兵赶忙上前左右护住世子,并砍倒了几个已经冲到跟前的津军士卒。
杜恺吃惊地转身,看向了正从后方冲杀上来的弟兄们,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士卒是他留在最后一条壕沟中的弓弩手,杜恺自己冲杀出去之前,他告诉领头的小校,让弓弩手们射完阵中的羽箭便后撤逃命去!没想到,他们没有自顾性命,而是将身边的最后一支羽箭压上了弩机,随后端在手里冲杀了出来,在对着当面之敌放出最后一支箭后,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他们扔掉手中的弓弩,从背后抽出战刀,冲着落马的申兵,凶狠的冲杀了过来。
一时间,杜恺身边的所有士卒的最后一股气力被点燃,他们的喉管里爆发出了歇斯底里呐喊,同时甩开双腿一同扑了上去。杜恺也将佩刀举起,高喊着要随着士兵们杀过去,可身后突然被人用劲一拉,不及反应便摔坐在了地上,接着,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闪过,那是一个他甚至都叫不上姓名的军士,那军士头也不回地向前冲着,嘴里扔下句:“将军请留步!我等先走一步了!”
杜恺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他们还拿得起刀的,就拼尽全力的挥着刀。拿不起刀的,就扑上去用拳打,用牙咬,实在没有了力气的,就紧紧抱着眼前的敌兵一起往满是竹签的暗沟里滚去!
申兵们从未面对过如此决死的对手,眼前的冲杀像山一样向着自己压来。他们的意志,终于在这最后的拼斗中被撞得粉身碎骨。他们惊恐的嚎叫着,眼睁睁的看着对手的刀刃劈进自己的血肉之间,甚至都想不起可以挥起手脚垂死挣扎一下!
而苏哈昌的亲兵们眼见世子的肩膀血流不止,便不管不顾的大喊道:“快撤!快撤,保护殿下!保护殿下!快撤!”
其实根本不用苏哈昌的亲兵喊,申兵们仿佛一瞬间失了心智般拼着命的拉转马缰,头也不回地往后跑着。两军阵中没有人会预料到,胜负竟然能在刹那间逆转!当然,杜恺他们也无力追赶,此刻的杜恺只是望着自己身边,那些几乎都没了人样的弟兄,泪水糊满了面颊。
大津军终于还是在夜色降临前坚守住了自己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