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阿尔戈懊恼地胡乱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又仔细地抹开了脸上留下的几颗沙砾。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龙门城作为诺克萨斯的一个沿海城市,在这种城市中若是出现眼下的天气,就已经指明了接下来几天内渔民们不会再有什么出海的机会。而这对于管理龙门城的勤务官阿尔戈.尼姆奇来说,铁定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阿尔戈努力挺直了身子,又将全身上下理了理,脸上练习了一下公式化的笑容。
要说这位勤务官大人为什么今天有心情如此准备,那只有可能有关是龙门城城主大人的事情了。
作为这个城市的勤务官,阿尔戈可以说是掌握着龙门城全城的经济命脉,无论是来往各地需要和贵族们打好关系的商贾,又或是漂无定居最不需要求人的游民,他们都无一例外地需要对阿尔戈恭恭敬敬。而且近期帝国正值与德玛西亚的交战中,各大城市的城主连同他们手下的部队都被调遣至战场前线。一时间勤务官们的权利空前强大,即使是一些地位极高的贵族也无法在这个时候轻易动摇他们的位置。
但是近期发生了一件令阿尔戈懊恼不已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会显得如此忐忑不安。即使早已地认真地收拾了一番,在迎接城主法瑞尔归来的时候阿尔戈还是不怎么放心,毕竟龙门城城主法瑞尔可是个众所周知的暴脾气。
诺克斯托拉坚硬沉重的石块在大风中纹丝不动,阿尔戈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厚重的石块,粗糙的手感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嗒嗒、嗒嗒……”由远至近,马匹的声响渐渐从远处传来,这让阿尔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又开始上上下下。
声音越来越大,众多马匹的铁蹄将沙尘扬起,使得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空气更加浑浊。
不一会,马背上的士兵们就操纵着坐骑来到了阿尔戈的身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并列成两条纵队,然后翻身下马,拿出各自的武器矗立在诺克斯托拉的两旁,就像是用各自的身体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划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嗒,嗒,嗒,嗒……”一匹全身棕红的骏马从“道路”的末端缓缓走来,它全身都披附着做工精良的铠甲,铠甲上还镶嵌着作为点缀物的宝石,整个铠甲精美绝伦,奢华至极。这威严的阵仗和漂亮的铠甲让马儿也带上了几分傲气,它高昂着头颅,将天空中为数不多的阳光照耀在它头顶的钻石之上,使其变得闪闪发光,耀眼无比。
当然,如此阵仗肯定不是只是为了迎接一匹宝马,坐在马背上的人才是今天的主角。
见到棕红宝马,阿尔戈瞬间挺直了身子,待到马走近了一些,他看准时机立刻上前俯身道:
“恭迎法瑞尔大人归来。”
随着他的一声欢送,他身后早已准备许久的奴仆、士兵们都跟着一齐俯身行礼:
“恭迎法瑞尔大人归来。”
行动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这份礼节显然让法瑞尔很满意,他冷冰冰的脸稍稍柔和了一些。
“免礼。”
叫众人起身之后,法瑞尔淡淡的瞥了阿尔戈一眼,阿尔戈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脸上也是汗流不止,生怕大人在此地就对他发难。但所幸,法瑞尔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看了一下,然后就回过头继续慢慢向城内走去。
直到内城,法瑞尔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阿尔戈却觉得更加难受了,一般情况下,大人若是出行这么多天,回来时一定是满嘴脏话一路骂骂咧咧的。如今法瑞尔一直沉默不语,这却给了阿尔戈更强大的压迫感。
终于,法瑞尔骑行到了城主府前,大门左右的士兵都向他行礼,他并没有理会,捋了捋缰绳,法瑞尔缓缓地翻身下马。
阿尔戈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跟在马后,一副坦白从宽的老实样。仆人们为法瑞尔打开了大门,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阿尔戈一眼:
“跟上。”
阿尔戈愣了愣,抹着脑袋上的汗跟了上去。
进到里面,法瑞尔的仆人们早已准备好了水果酒酿,为他接风洗尘。他让诗女们为他更衣洗漱,期间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阿尔戈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已经跟随法瑞尔身边十多年之久了,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原本以为必定会承受的谩骂指责却迟迟没有出现,这样诡异的沉默却让阿尔戈有了更大的心理压力。作为法瑞尔的亲信,阿尔戈看到法瑞尔这一路稳健的行驾、从容地下马、肃穆的面容,虽然知道自己待会免不了一番惩戒,但心中还是极为高兴的。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这次外出成长了许多,作为人家大腿上的一个挂件,阿尔戈当然是希望这条腿越粗越好。他现在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人了,这辈子只需要也只能跟随这么一个城主,若是这条大腿没了,他可没有精力再去政权的最底层折腾。
就在阿尔戈这种半喜半忧的心态下,法瑞尔终于更衣完毕,他慵懒地靠在大殿内的主座上,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向阿尔戈。
法瑞尔咕噜咕噜灌下了一大口酒液,终于开口问道:
“阿尔戈,你知道你这次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
“这……”阿尔戈没想到法瑞尔居然开口第一句是要问他这个问题,一瞬间有些慌神,不过作为政场商场混迹多年的老手,他还是讯速地反应了过来。
“是……在下疏忽,没有加强防守,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趁虚而入……”
“说实话!”法瑞尔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他的坐姿也一下子变得威严而凌厉,这猛虎出山一般的姿态让他身边斟酒的侍女害怕得抖了抖。
“在下……在下真正的错误在于……”阿尔戈一边低头想着应对的说辞,一边偷瞄着法瑞尔的眼睛。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说实话。
作为这些站在权利巅峰的人,钱财、名利这中常人眼中遥不可及的东西只不过是他们的掌中之物罢了,只需要挥挥手就能得到或是给予的东西,还能有什么珍贵的呢?即使是常人眼中不可饶恕的错误,只要没有损失到非常之大,那么这些人也能够轻松解决。而面子,这个玩意对于大人们来说则是凌驾于金钱、甚至是一般人的生命之上的东西。你在自己人面前犯个小错或许不算什么,但你要是把人丢到外面去了,这就别怪你的主子不保你,因为对他来说,面子这两个字比你重要的多的多。
而阿尔戈这次最大的失误,不是疏忽大意放跑了几个毛贼,而是这几个毛贼被血崖城城主莫乌利三世的手下抓住了,这样相当于变相败了法瑞尔的面子,所以法瑞尔才会如此愤怒。
想通了这些,阿尔戈却更加不敢说话了,因为他在法瑞尔的眼中看不出他的真正意思,妄下定论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道理。
法瑞尔盯着沉默不语的阿尔戈,半晌,他突然微微的笑了:
“你很聪明,阿尔戈,你一直都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若是原先的我,你连这面大门都别想进,就已经被炒鱿鱼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没有说完,只是挥了挥手,意示身边的仆人下去,直到屋内只有他和阿尔戈二人的时候,法瑞尔才继续开口道:
“你知道吗,阿尔戈?你知道我这次上战场,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吗?”
大人在战场上的见闻?
阿尔戈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没有选择贸然出声。
“我看到了自己原先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也懂得了自己原先一向欠缺的东西。”法瑞尔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深沉,他用一种奇特的语调继续说道:
“锦衣玉食、争权夺利,这些以前我所毕生追求的东西在那个地方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战争的残酷,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也绝无可能去想象,那可不是我在城内抓几个毛贼的小事情。在那个地方,一个不慎我也会如同猪狗一样被宰掉,那种大规模的战争中,一个平民的价值和一个城主的价值可没什么两样。”
阿尔戈咽了一口口水,他今生今世第一次听到自家大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虽然他内心非常赞同。
“我在战争中所学到的,是这些平民、囚犯、甚至是奴隶们的大智慧。”
法瑞尔的语速变的急促而紧迫起来:“战争的意义,是团结,胜利,以及以战养战!”
“我们龙门城是诺克萨斯为数不多的沿海城市,这里有肥美的水产、丰富的矿产,而且西边的土地因为近海且在雨季充沛的地区,这里也是诺克萨斯屈指可数的可耕种土地。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人民的收成才有多少?只能堪堪养活城内人,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去流动到其他地区!你再想想,那些临近沙漠的土地,又能够有多少的收成?”
阿尔戈大惊,他没想到此次的战争居然一下子将自己这位荒淫无度的主子的思想提升了这么多。
“我这个城主的位子,是靠着我父亲的世袭才能够坐上来的,而血崖城的哈克特.莫乌利呢?前任血崖城城主可不姓莫乌利啊,他的儿子现在是城内的勤务官,前几天你的失误正是为我敲响了一个警钟。我若是继续如此堕落下去,你可以想象一下,以后龙门城是不是也要姓莫乌利了呢?”
阿尔戈汗流不止,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在下不敢,在下有罪……”
法瑞尔挥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经过这么多天的洗礼,我已经完全懂得了我真正要去做的事情,从今往后,我的志愿再也不会是这些庸人自扰的琐事,我将在战场上领兵参战、驰骋沙场,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阿尔戈大喜过望,他知道这番话代表着什么,这不仅代表着法瑞尔的思想前进了一大步,还代表着他阿尔戈的权利增加了很多。
“恭喜大人找到自身的价值,大人一定能够在战场上扬名立万!”
法瑞尔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以后不要说这样的奉承话了,我现在听着感觉很刺耳,好了,我现在已经很累了,你快回去忙你的吧,你的办事能力我还是很放心的。”
“是,大人。”阿尔戈心情大好,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待到他从大殿中退走之后,法瑞尔并没有立刻呼唤仆人,而是从主座上缓缓站起,然后走到了摆放着一把黑柄长剑的剑架前。这是他们肯普家族的传家之剑,不仅象征着家族的权利,还是一把极其精良的兵器。
法瑞尔将手轻轻放在了宝剑的剑锋上,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剑刃上的冰冷温度,这是陪伴了他多年的好友。
那把剑的锋刃雪亮无比,剑身上的点点血迹还未清洗。
或许他会成功,或许他会死去,但在此时此刻,法瑞尔的心无比的坚定。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