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鲲跟着少女,进了一座幽暗的山洞。曲曲折折大约走了百十来步,豁然明亮。鄂鲲一打量,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天坑方圆足有三五亩地,恍若一片宽广的庭院,错落有致地布满了花草竹
林与奇异的高大树木,四面石壁高逾百丈,青亮光洁寸草不生;仰头看去,广袤的天空变成了一方碧蓝的画框,几片白云悠然地浮动其中,说不出的高远清奇。饶是鄂鲲见多识广,也为这天成奇观惊叹不止。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绿草如荫,草地中央一座竹楼悬空而立,竹楼下一座茅亭。少女将鄂鲲领到茅亭下笑道:「有凉茶,你且稍坐,父君便来。」说罢飘然去了。
鄂鲲只一点头,捧起石几上的陶壶咕咚咚猛饮了一阵,清凉沁香,一抹嘴盯住了那座竹楼,等待着那个神秘的南境主君的出现。
其实,无论是对于中原还是较近的江汉诸侯国来说,越国都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存在。据说越人乃是夏王少康赐予其庶子无余的封国,因此为姒姓;也有说法是商汤灭夏桀之后,为灭国存祀,向天下召示商之仁政,而将夏王朝后裔封于此地……无论何种说法,越国为姒姓夏朝之后是没错的。但数百年以来,越国地处滨海蛮荒之地,与中原,与江汉的交流少之又少。人们传言越人皆「断发纹身」如蛮夷,可今日看这少女装束,传言似虚。
这个越王,具体说来,进入越境,人皆呼之为越王,然在镐京之时,从未听人言及越君僭越称王之事,或许事有讹传也不一定。这个姒无壬,身为一国之君,隐于此等山水之中,似也不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如此一个恬淡之人,大概率当不会冒险发兵助我鄂国了。想到此,鄂鲲不由一阵丧气。
「禹陵茶天下独有,鄂公子品尝得出?」一个沉稳舒缓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鄂鲲蓦然回首,一个清越矍铄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廊柱之下,顿时恍然,连忙庄敬地深深一躬:「在下鄂鲲,拜见越王。」
姒无壬笑着一伸手:「无须这般称呼,壬从未自称王者,都是越民以讹传讹这般叫开的。请公子坐了说话。」
鄂鲲一拱手:「那就多谢越君了。」说完便坐到了石案右手的石墩上。
姒无壬走进廊柱下,悠然踱着步子道:「日前,刚收到消息,淮夷王于城堡中被药杀,鄂城已是一片混乱。当此之时,公子不留国内,反而顺江而入我越境,是有何大事需要我越国襄助么?」
倏忽之间,鄂鲲一个激灵。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完全没有寻常君王的凌厉与霸气,俨然一副出世风骨,这样的人,岂肯轻易涉险?心念闪动,鄂鲲肃然拱手道:「启禀越君:王师磨刀霍霍,正欲尽灭鄂国,念在同根同源情份之上,父侯派我前来请求越国之助力。」
「难得也。」姒无壬没有丝毫的惊讶,捋着长长的胡须悠然笑道:「浩浩天下,也唯有鄂国还记得我姒姓了。不错啊!」
鄂鲲恳求道:「鄂国风雨飘摇,还望越君助我父侯一臂之力。」
姒无壬默然良久,摇头叹息:「刻舟求剑,晚矣!」
「越君此言,鄂鲲不明。」
姒无壬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越人虽偏居一隅,然西面消息却也不绝于耳。你父侯心心念念于夺回铜绿山,动了大周的国脉,终有此祸,岂不是必然乎?今日鄂国,已成流水之舟。莫说寡人了,便是能如姜尚者,亦是沉舟侧畔,如之奈何呀!」
「君上差矣!」鄂鲲心中一沉,不禁有些急迫:「鄂国虽经联楚出击大败,然国中尚有近十万成军人口。何况凭借汉水天堑,相持日久,事或有转圜亦未可知。若君上能施以援手……」他骤然压低了声音:「我可替父允诺,许以鄂东十城为谢礼。」
姒无壬轻轻地摇摇头笑了,似轻蔑又似嘲笑道:「鄂公子太轻视我越人了,山水阻隔,寡人要那十城何用?本君既为一国之君,自要为越人生计着想,断不会为了区区之利而轻许子民性命。借兵之说,公子休要再提起!」
话已说到这
个份上,已是再无转圜余地。鄂鲲默然良久,站起身一拱手道:「越君既已打定主意,鲲亦不能强求。但望越君能看在同根同源份上,真到了我鄂国山穷水尽之时,能否容留我鄂国之逃民与世族遗脉?」
语意凄然,令人动容。姒无壬一叹:「那是自然,我越境山水任尔等来去。鄂鲲公子随时可来此处。」
「越君……」刹那之间,鄂鲲有些哽咽了。
姒无壬已经转过身去,啪啪啪拍了三掌,一道白影倏忽飞到了亭外,正是方才的少女。姒无壬微笑着对鄂鲲道:「就让小女送你出山吧。我去了,公子善自珍重,诸事勿忧。」说罢飘然去了。
「我叫姒燕。」少女咯咯笑了:「公子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鄂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大手一挥,径自大步向院外去了。
云梦泽,天空湛蓝得令人心醉,红红的太阳枕在遥远的水线,碧水长天,明亮得扎人眼睛。荣夷走出船舱,眯缝着眼睛望着那漾在水线上的朝阳,轻轻呢喃了一句:「太阳出来了——」
「师父,快到云梦秘居了。」不知何时,巫隗已站在了身旁,一指前方,在那里,一座青色的建筑在浓重的晨光雾水汽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