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臣这便去。”淮庆刚一转身,还没走到廊下,就听鄂驭方一声大呼:“来人,去边城召回长公子鲲!”淮庆怔了一怔,这才提脚继续向夷夫人的寝宫走去。
“什么?要我应许鲢儿入丹阳做女婿兼人质?兄长你是疯了吗?这可是你亲外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送到楚国那个虎狼窝子里去呢?”夷夫人瞪着秀目,看上去像个护崽的母兽,谁要带走她的孩子就要和谁拼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妹子你该知道,如今鄂国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只有楚国出兵,才能存国保祀呀!”淮庆一脸的无奈。
夷夫人一挥袖,带起的风刮得淮庆一脸的凉意:“我不管!为什么偏偏让我的鲢儿去?公子鲳呢?他不也是君上的儿子吗?年龄还比鲢儿大?为什么不让他去丹阳?”
“哎哟,夫人啊!你不是不知道,公子鲳……他可是周公的外孙,在这关口君上还得防着他们母子二人别做了周王室的间人,哪里还能送到丹阳与楚联姻?这是君上对咱们夷氏一族的信重啊!咱可不能给脸不要脸呢!”淮庆苦口婆心地劝着。
“我不管!我就是不让鲢儿离开我的身边,君上能怎么样?了不起,让他再下一份休书给我,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夷夫人气咻咻地使起了性子。
“妹子!”淮庆一声厉喝,索性唱起了黑脸:“我可直接告诉你吧,兰香茜草一事,君上已迁怒于我,如今我在朝堂之上,在君上眼中已是处境尴尬。还有……方才离殿之时,君上故意让我知晓,他已召长公子归朝了!”
“公子鲲?他……他不是贬为庶人,发配边城为卒了吗?”这下夷夫人是真的惊住了。
“君心似水,定无常数。何况当初他反对举国囤卖兰香茜草,如今已然证明,他是对的,咱是错的。君上岂有不召他回朝之理?若是归国参战再立下大功,这世子之位……可就难说了。”夷夫人想起自兰香茜草崩盘以来,鄂驭方对自己,对鄂鲢的确冷淡了许多。
难道……她的背上直冒冷汗,明知淮庆所言非虚,可又深觉不甘:“难道只有送鲢儿去丹阳这一条路可走了吗?”见她似有动摇,淮庆赶紧添上一把柴:“妹子,你千万不能钻牛角尖,把事情想左了,也把鄂鲢的路给走窄了。换个思路想想,去丹阳对于世子来说,亦不失为一条保身之道哇!且不说只有世子入丹阳,楚国才肯出兵助战,鄂国才有存活之机;便是败了,依着小周王对咱鄂氏的仇恨,鄂鲢若在国,岂有活命的机会?他在丹阳,熊渠便是看在孙女面上,也会保全鲢儿的。你说是吧?”夷夫人无奈地点点头,忽而似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惊愕地盯着淮庆:“兄长你是说……这一回,鄂国会被灭国?”
“莫怕莫怕!”淮庆拍拍她的肩头:“只是做个最坏的打算而已。唉!我现在才知那猗氏商社背后是荣夷太子傅,这事分明是小周王的设局。我也是悔之晚矣!君上也好,咱们夷族也罢,若不奋起反击,便只能坐以待毙了。”夷夫人顿时悲从中来,不住饮泣道:“我苦命的鲢儿呀!外有强敌,在内又有两个视他为仇雠的兄长,该怎么办啊?”
“所以才要娶那熊渠的孙女呀……”淮庆不住地安慰着。夷氏兄妹在互相抚慰之时,鄂鲲已经离鄂城不远了。
鄂侯驭方还是留了一手,他的召回秘令半月前已发出,之所以在此时才透露给淮庆,是让他们措手不及,想对长子不利都没有机会。
冬夜的下弦月细瘦清冷,通往鄂城的官道一片无边无际的朦胧,急骤的马蹄声越过一队又一队或走或停的商旅风灯,一路洒向西北。
过了前边的山隘,鄂城便在望了。虽然是霜重雾浓,鄂鲲却分明看见了鄂城南面那道苍翠的山塬,又越过山塬望见了鄂城青色的城墙。
又回来了!鄂鲲的心中万分感慨。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心死,被亲父抛弃,被国人厌憎,更兼爱侣的主去,鄂鲲已心死,只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活着。
在边城做小卒,他的心底是平静的,没有朝堂内的钩心斗角,没有父子间的相互猜忌,军旅中虽清苦辛劳,但却平静安然。
若没有那道突如其来的秘令,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会这样木然活着。然而,兰香茜草局破,整个鄂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粮价飞涨,家家盐罐一空……父侯在此时召他回来,他仿佛看到了君案后那个愁眉不展而又骤然苍老的父亲,他的心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