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要听宣叩拜,方可进宫。宣呼也有讲究:大诸侯六宣,由天子出令,由殿口的「上摈」第一次宣呼,再由殿门的「承摈」第二次宣呼,殿阶下的「末摈」第三次宣呼,然后的王宫车马广场到宫门的下介,中介,上介依次做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宣呼,直到声浪达于宫门候见的诸侯。这便是西周王族的六宣大礼。
代善非孤竹王族,于是才有「伯舅」的高宣。可他毕竟是北地武人出身,最是蔑视那些腐败朽礼节,哪里知道此中讲究?听在耳中只觉得怪诞累赘,可在召伯虎面前又要维护孤竹君的威名,要拉着他长驱直入。
可召伯虎此番来可是腹有心机,听出此中奥妙之后,为顺当此行,才有了慌忙扯住代善的举动。这就是善邦交人士的急智。诸侯见臣用这六宣大礼本是僭越,可这孤竹君毕竟是周王室化外之盟国,用六宣大礼也可理解为崇慕大周文治,再说召伯虎只是高呼与长揖,并未跪拜,不能算折节。
进得殿门,代善心下恼火,径自从中门昂昂进殿。召伯虎却低头拱手,从右边门轻步进殿,到殿中深深一躬,低头不语。
「伯舅抬头。」殿中浑厚一声,一片嗡嗡共鸣。
召伯虎这才一声高呼:「镐京召虎,奉天子命参见孤竹君。」呼罢抬头,不禁一阵惊愕——玉阶上肃然端坐着一位华服君主,身材高大,一脸蜷曲的连鬓大胡须蓬松到颈下胸前,使那张古铜色大脸竟似神灵一般。更为奇特的是,面前大案上赫然摆着一口裸身长剑,剑尖直指殿左。
「伯舅精通《周礼》,必知本王两几之法度吧?」孤竹君嘭嘭叩着左右两张玉几。
「此为古礼:神位设右几,人位设左几。」
「本王这口裸身左向之长剑,是何礼法?」
召伯虎略略抬头:「外臣揣测,必是指向草原诸戎是也。」
孤竹君突然轰轰大笑:「召穆公果然能臣是也,入座!」
召伯虎坦然入座,面含微笑,俨然礼仪大宴上文质彬彬的君子佳宾,对着孤竹君一拱手道:「既然君上有意平定草原诸戎,虎可助君上一臂之力也。」
孤竹君却冷笑了一声:「天下皆知召穆公乃周室弃臣是也,能有何力助本王?」
召伯虎却并不生气,悠然一笑:「此人云亦云也,天子派遣在下出使为真,待虎回京复命,一切自会大白。君上何须急于一时判定虎是否弃臣呢?」
「哦,那倒要听听公有何高见?」孤竹君一挑眉毛道。
「目下草原形势,东猃狁元气大伤,诸戎似有拱卫无终部为盟主之意。因此东猃狁与无终部恐怕终有一战,而君上若能善用此机,至少可使孤竹获得十年休养生息之机。待羽翼丰满之时,称雄于北地亦非难事。」
孤竹国君的心中盘算开了。其实他
本不是那种强硬的君主,不然外头也不会落下一个「软弱」的名声。可是此番诸戎围城,若不是隗多友及时率军赶来,孤竹几个要亡国灭族。痛定思痛,如今的他总想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权君主的形象,以慰国人之疑。因此才搞这么个六宣之礼,特别要给外人留下一个强君的印象。
其实,他是心虚的,莫说平定诸戎,那些草原强盗不来找他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因此,召伯虎此言正中其心事,可在面上却不好表现得太高兴,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若召公果然能做到,则真的是北地民众之福也。」
正事谈完,召伯虎举盏呷了一口热茶,以示对主人礼敬的谢意,一拱手笑道:「虎虽奉王命巡北,然却带来一样宝物,或许对太夫人的病情有所裨益。」
孤竹君目光一闪,将信将疑:「召相远在镐京,却能通知母夫人病情,真是不出门亦知千里外之事也。」
「君上切勿多心,此物本是齐侯昔年之贡药。臣临行之前,天子特意赐此海药予虎,只因听说孤竹君事母至孝,倍受感动而已。」
召伯虎说罢一摆手,殿门口的伯颜捧着一个两尺多高的铜匣走了进来。孤竹君微微一笑:「母夫人之病迁延多日,不管有用无用,不妨一试。王使可愿前往母夫人寝宫试药?」
「求之不得也。」
一行人起身往后宫而去。召伯虎与伯颜对视一眼,亦跟在孤竹君与代善的身后踽踽前行。
昨日,召伯虎与伯颜商议完正事,正待归房。伯颜忽然拿出这个铜匣,说这是昨夜那个黑衣蒙面女子所赠之物:「此女自言乃卫侯夫人之贴身女侍,奉公主命赠予神药,以助相爷一臂之力。」
「卫侯夫人?」召伯虎瞬间明白了:「必是要针对孤竹公主,以在卫宫中除去一个劲敌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