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言罢,众人各自散去,再无人理会鄂鲲。
「天也!」鄂鲲日渐清瘦的身躯在土堆上摇摇晃晃,激愤悲声道:
「皇皇上天,危乎高哉!汝行既常,何致天下乖张?汝心既明,何陷鄂鲲于败亡之邦?嗟乎鄂鲲,才不得伸,志不得酬,蹉跎日月,空有孤愤哉!今父侯与国人深陷他人之谋而不自知,上天果有烛照,当许鄂鲲立锥之地容身,若天有幽微,人无遇合,鄂鲲愿为天囚,死亦无憾也!」
悲怆吟唱在习习夏风中回荡,然而却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有偷偷窥看的,却被他人牵了衣袖:「快别看了,早就听说咱们这位长公子在铜绿山之战中坏了脑子,人傻了。我本来还不信,看来是真的了!」
鄂鲲就这样哀呼着,长叹着……很快,嗓子哑了,再也发不出声。他便如一尊雕像般临风伫立,眼看着荒野中的人们渐渐收工远去,变成了绿色山峦中的悠悠黑点。倏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鄂鲲这一病,鄂侯驭方的心中百味杂陈,联想起昔日父子联袂灭番是何等亲密,如此却生分至此。凄然之下,还是决意亲自出宫来探视亲子。
踏进那座久违了的空旷庭院,迎上来的是低眉顺眼,恭谨中透着十八分疏远的昔日侍婢叔妘。鄂驭方一时尴尬,只得启口问问病情,哪知叔妘只默然回了一句:「哀莫大于心死也。」
鄂驭方命同来的太医诊脉。老太医诊脉之后禀报说,公子淤积过甚,肝火过盛,长久以往必致抑郁而死。鄂驭方一阵唏嘘,抱着昏迷了的长子大哭起来。
好在这一病,加上鄂侯探视时的那一哭,似有怜悯之意,在国大臣谁也顾不得咒骂追究鄂鲲了,那些终日绕着鄂驭方耳边的聒噪声也销声匿迹了。可是,鄂鲲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连忍无可忍的吼叫声都没有了。可能这就是叔妘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也」的真正含义吧!
虽然长公子府早已门庭冷落,但前来探病的故人还是有的。
猗恭一走进那间宽大清冷的寝室,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草药气息。他恭敬地捧起药盅,要亲手给鄂鲲侍药。可一旁的叔妘却拦住了他,说公子一直拒绝用药,无论谁走到榻前都有大险。
「公子一个羸弱病人,能有何险?」猗恭根本不信,仍要上前。
叔妘扑地跪倒抱住猗恭说:「公子枕下有短剑,谁要他服药便刺向谁!」
猗恭大惊:「既然如此,何以满室药味?」
「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小女只有将草药泼洒地上,让公子日日吸进药味,或能对病情能有些许进益。再者,如今满城皆是兰香与茜草的味道,公子一闻见这味道便如发疯一般,小女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猗恭只得一声长叹,
搁下药盅轻步走近榻前,只见鄂鲲双目微闭气息奄奄,一副行将气绝之相,心下顿时冰凉一片。
眼见素来足智多谋的故人猗恭也没了法子,一旁的叔妘不由悲从中来,扑地拜倒放声痛哭。
蓦然之间,鄂鲲喉头咕的一声大响。叔妘没有抬头,哭得更是伤痛欲绝了。
「谁在哭,王师灭鄂了?」终于,鄂鲲如梦呓般说话了。
「公子,鄂国还好好的,公子只需善加珍重,子实为国之干城,何忧鄂国国运不昌也?」猗恭赶紧上前安慰道。
哭泣的叔妘见鄂鲲已醒,赶紧扶他在榻上坐起,鄂鲲那双明澈的眼睛却幽幽地扫视着面前的猗恭:「汝来此何意?」
「公子,猗先生听闻你病了,特意上门来探视。岂有他意哉?公子怎能如此无礼?」叔妘有些不满了,猗恭毕竟是他二人的救命恩主,又是好意上门探视,怎能受此冷待?
猗恭一时愣怔,虚与委蛇惯了,对方如此这般直白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嗫嚅了一会,只得尴尬一笑:「某只是牵挂公子病情,并无他意。公子切勿多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