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政大典之后,姬胡该独自直面国事了,当真是谈何容易。
自从鄂国吞灭番国之后,召公虎的声望下降,处理政事难免有些心灰意懒之感。再加上临近天子加冠亲政,未免会将有些棘手的事务拖沓以待他这个天子亲处。如此一来,年余间已累积了一百三十余件“待后缓处”的上书。
这些官文涉及了大周朝野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人多少事,饥荒赈灾,沟洫水利,官市赋税,封地分界,朝局人事,王族事务,狱讼曲直,邦交疑难,战功遗赏,流民迁徒,等等,看得姬胡头昏眼花心惊肉跳。
“治国之难,竟至于斯!”拍案之下,姬胡的心又乱了。
好在此时觐见的周公定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召公虎心结已解,明日荣夷当可入相府共襄政务,姬胡很是松了一口气,大大地嘉许了这位郁郁多年不得志的老臣。
“自成王始,周召二公便是我大周朝堂的两根擎天之柱,如今老国公老当益壮,为国事奔劳斡旋,孤心甚为感慰之至。”
“臣本老迈不堪驱策,蒙大王不弃,自当为我王分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遑论其他?”
君臣好一番奉承,听得书房外侍候整理案卷的荣夷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槛外值守的重黎低声问道:“大王冷落周公日久,如今这是怎么了?莫非鄂娘娘的面子有这么大?”
荣夷若有所思:“一个女人,在君王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左不过是当下情势,唯有周公有辈份资格在召公与为师之间斡旋罢了。鄂氏的面子么------周公府也就罢了,可鄂国就未必有这个面子了!”
因今年开春天气偏冷,启耕大典被推迟到亲政大典之后举行。这段时日,鄂世子鲲一直蜗居于镐京城南的一座僻静的寓所之中,极少走动见客。只待启耕大典一结束,便立即启程回国,按日程,这会子鄂军很可以已经启动袭夺铜绿山的战役。若等到消息传到镐京,自己很可能走不了了。
入夜时分,新月如沟,天地间一片蒙昧,鄂鲲书房的灯光却一直亮着。
“世子,有客夜访。”
“几多时辰了?”鄂鲲看着神色紧张的家老,也有几分惊讶。
“子时三刻。”
“没有报名?”
“蒙面不名,多有蹊跷。”
“请他进来。”
“非常之期,容老朽稍作些部署。”
“不必了。”鄂鲲摇摇手:“若是刺客,便是天心,天要我死,自当该死。”
“世子错也!”随着粗沙生硬的声音,厅门已经无声滑开,一股冷气卷着一个斗篷蒙面的黑色身影突兀伫立在了大屏之前:“安知不是其他人想要足下之性命?”
鄂鲲十分警觉地站了起来:“莫非足下是我那继母派来行刺的?”
蒙面人双手交叉长剑抱在胸前:“在下敢有一问,你鄂国已有打算于天子亲政大典之时袭取铜绿山,世子何有胆量长驱而入镐京,不怕被周王扣为人质么?”
怎么?父侯与叔父已提前夺取了铜绿山?鄂鲲心下一凛,继而又是一喜。旋即正色道:“我人在镐京,不知足下所说之事。无可奉告。”
蒙面人冷冷一笑:“是也罢,不是也罢,在下只是一名信使。何去何从,世子自当选择。”说完,将一支竹箭啪地甩出。鄂鲲本能地闪身一避,再起身之时,那蒙面人已大步出门而去。
鄂鲲疾步跟出门廊,院中唯有虫鸣啾啾,黑衣人已是踪迹全无。家老进得书房低声道:“此人方才举步出门,身形颇有些眼熟!”
鄂鲲摇头笑道:“倒是没看出。”
“会不会是太子傅荣夷?”
“不像。荣夷当无此嗓音与身手。对了,此人既不是刺客,夤夜造访所为何来?”
“呀,我都差点忘了。”
鄂鲲急急回到屋中,在油灯下在房中细查了一会,终于在案下捡起那支蒙面人留下的竹箭,箭身上仿佛刻有曲曲弯弯的符号。把来凑近油灯下细细一看,原来是籀文刻写的三个字:“速归国。”
“世子,这写的是什么呀?”
鄂鲲愣怔了一会,回过神来吩咐道:“快,收拾行装,我们连夜回鄂城。”
他在心里大发感慨,幸好自己早留心了,特意住在这城外的寓所,否则还得等天亮城门开时才能脱身。不管这蒙面人是何方派来的,他带来了一个准确的信息,鄂国已经启动夺取铜绿山的战役了。镐京不可久留,速速离开为是!
暮色时分,一匹插着朱红旗子的军报快马疾疾驰入镐京南门。长街之上,人们纷纷避让,议论纷纷。按周制,城邑内不许快马疾驰,除非是有紧急的军情发生。
“这是哪里又打仗了?莫非猃狁又入侵边界了?”
“不会的,猃狁入侵当从北门入。莫不是南边楚蛮闹事了?”
一时之间,人心惶惑,流言四起。
“哗啦啦——”一声巨响,姬胡看到紧急军报,竭力压抑的一腔愤懑骤然发作,当即将王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简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王书房内被紧急召来的召公虎,周公定,荣夷以及原本侍候文案的芮良夫团团一圈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