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夷王烹杀了齐哀侯之后,心中愧疚,便下诏同意将六畜交易地内移,原地种起了一大片苍苍林木,将东西两市分隔开。官市司从未有过禁止其余诸侯国商人入西市的禁令,然东市商贾们鄙视西市粗俗村臭,从来不入西市设棚。于是,这西市便成了成周农事商人与南下的林胡戎狄商人的集中地,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在这里大行其道,大得其乐,活生生一幅远古交易图。
老霖雨以来,胡地商人南下受阻,本地周人陷于泥泞,西市货棚收敛,行市大为萧条,才将老周农人们逼进这了平日里甚少涉足的东市。如今听说西市大开,当真是大喜过望,丢下那些女干商便潮水般涌进了西市。
今日的西市大非寻常。人潮一近市门,便有官市吏员们沿着人群来路飞步高喊着:「粮货天天有!鱼贯入市!勿得挤撞!」
周人奉守《周礼》已成习俗,见官府吏员如此敬事宣礼,更听说粮货天天有,蜂拥漫来的人海没了慌乱,渐渐整肃起来,放慢脚步礼让老幼,缓慢有序地鱼贯进入了西市高大的石坊。
石坊口又有吏员在轮流高呼:「进市者依次买货,而后由西三门径直出城!给后来者腾地方,勿得逛市逗留!」
人们进得市内,各色货棚连绵回旋,一应农家物事堆积如山,铁铧头粗海盐便宜得与东市商贾大贱卖时一般价钱。更有两样令人心跳,那露天六畜市场的胡地牛羊驮马一眼望不到尽头,斗大红色标明各色种子的粮柜满当当金灿灿地晃人眼目。但凡农人,一搭眼便能看出,这等饱满干燥的颗粒决然是上好的种子。
市场内每座货棚外都站着两个官市吏。一个吏员向不断进棚者每人发放一只盖着火漆印记的白色竹牌,另一吏员则反复高声叮嘱:「官市有令,以白竹牌烙印为凭据,每人可进市三日!粮货足量,无须惊慌。」
进得货棚,里头更是不同寻常,种子与粗盐两种人人必买的货品,都是打好的粗麻包。种子百斤一包,粗盐五斤一包;犁铧耒锹锨等农具,则一律拴着一根便于携带的粗麻绳。入市者自己带来以货换货的物什,商家一律不还价,只按周人一口开价为准;以钱交易者,则无论钱之国别种类一律照收,若有家藏祖传之古钱,则以主人一口价来折算圜钱。
如此等等,道道关口皆有疏导有章程,买卖流水般快捷顺当。暮色降临之时,西市人海已经消散,空荡荡的货棚内只剩下了瘫软在地大喘气的官市吏员与商家执事们。
「呜——」的一声牛角号,西市中央的市令台传来精瘦官市丞熟悉的洪亮号令:「白日当值者撤出!夜来当值者进市,清棚上货——」
随着号令,白日吏员与执事们拖着疲惫的双腿蹒跚挪出了各个货棚,聚集到城墙根下几座正冒着炊烟的帐篷去了。另有一队队精神抖擞的吏员执事们从帐篷中拥出,提着风灯大步匆匆地散进各个货棚,清理白日的狼藉,收拾修葺破损,叮叮当当一片忙碌。
一弯新月刚刚挂上林梢,队队牛车便连绵不断地川流进市,火把风灯伴着隆隆车声,如大战前的军营一般------
灯火通明的大帐内,中间一张大案上两名吏员正在埋头拨着算柱清帐,荣夷入帐看得这情景,随口问得一句:「今日进帐如何?亏了盈了?」
猗恭顿时没了笑
意,挺身拱手道:「禀师父:今日亏十万钱上下。徒儿建言,当调出洛邑官市库金支撑,否则进货将难以支付。」
荣夷从容坐进另案悠然一笑:「开市首日亏十万,便不能承受了么?」
猗恭连忙道:「进货付钱乃是硬道理,与是否能承受无干吧?」
荣夷道:「官市库金乃是国财,非山穷水尽不能动用。自今夜起,大宗进货暂不付钱。小宗进货,皆由南林社总帐支付。」
「这------」猗恭吭哧片刻红着脸道:「恕徒弟直言:两法皆不可为。大宗不付钱不可,小宗私易更不可。如此经商,闻所未闻,南林社的私产也支撑不起呀!」
荣夷淡淡道:「商事如战,你便是大将,只依照帅令行事,无须论是否。至于南林社之私产,也不必心疼,千金散尽可复来矣。」
猗恭只得应了,又直刚刚拱手道:「敢请我师示下:明日物价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