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了。」荣夷将短剑望地上一掷,发出一声脆响:「大王微服出巡,与令公子发生口角之争,令公子竟然手持凶器,意欲当街刺杀我王。此事,朝歌街市人人皆得以目睹,老大人以为,刺杀天子是何罪名?」
一听此言,饶是公叔华见多识广,定力非凡,也顿时吓得瘫软了半截身子。当街刺杀周天子,这是什么罪名?哪怕是天子没有表露身份,亦是大大的不敬冒犯之罪?自己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呢?
想到此,公叔华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逆子的确罪无可赦,还望大王看在他不是故意冒犯的份上,饶了臣满门一族吧。」
眼见局势反转,此时周遭人群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果然就是当今天子,忙跟着公叔华跪下磕头不止,心头亦是忐忑,方才没有仗义执言,也不知这位少年王者记仇恨否?
姬胡看着荣夷,似乎欲言又止,直到后者点了点头,这才跨前一步慨然言道:「令公子凌辱百姓,甚至谋刺本王,看在公叔您的面子上,本王亦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可是------」
想到母亲,姬胡语气陡然激奋:「可是,他言语不干不净,辱及先王后,身为人子,若是不为母后报无端受辱之仇,孤也枉做这天下之主了!」
公叔华向家老投去询问的眼神,望着那双昏黄的老眼,家老虽不忍心,却也不敢再说假话,狠着心点了点头。公叔华顿时心如死灰,颓然自叹道:「都是老夫的错,是老夫平日里疏于管教,方有今日之祸呀!」主意打定,他忽地挺直了身子,向姬胡拱手请罪道:
「大王,此子狂悖骄横,本不堪为公室子弟,都是臣平日里忙于国事,对他疏于管教。先王后灵位奉于太庙,为天下之母,此子辱垢***,不配为人,臣请将姬杜枭首示众,同时开除出卫国宗室,子孙不得入族谱。至于老臣自己--------」
他咬了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老臣无能亦无德,养出此等狂悖逆子,实在无颜面忝为执政,立于卫国朝堂之上。老臣这便写奏陈,恳请举族迁出朝歌,前往边地戍守,以赎其罪。还望大王允准。」
这算是把自己一撸到底了,毕竟是刚杀了人家的儿子,姬胡一时觉得是不是太过了?正要说「不必」,却被荣夷拉了拉袖子,低声道:「大王,此卫国内务,大王不必牵涉过深。」
姬胡点点头,会意道:「此事,老大人应向卫侯上条陈,孤不便对卫国政务涉足过深。不过,」他指了指那位讨要车钱的老人:「令公子赖了这位老丈十五个钱的车资,还欠下朝歌城内无数商铺的酒资饭钱,所谓子债父偿,老大人可明白?」
「明白,明白。」公叔华点头不迭,吩咐家老:「速从府中抬出几筐钱来。有字据的凭字据,无有字据的凭人证亦可。务必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
姬胡走过去扶起那位老者,拍了拍他粗糙的手背,温言道:「老丈,你可以去集市上给你孙子买肉了。」
老人早已涕泪满面,急急跪地不起叩头道:「大王,是老朽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王不计前嫌,小老儿感激不尽,我等沐浴大王隆恩,万死不能报之万一。」
周围人等亦跪下同叩首:「愿大王洪福齐天,大周绵延万年。」
姬胡亦是热血沸腾:「诸位百姓,圣人云,民为社稷之本。只有你们一个个都能安居,从容营生,我大周天下才能长治久安。凡我姬姓子孙有凌虐庶民,不遵法度者,孤决不轻饶!」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声入霄汉-------
釐太夫人丧仪结束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上,步履蹒跚的老公叔华神情颓丧地转班出列,以「年老力衰,教子无方」为由恳请卫侯和允准自己
辞去执政之位,前往楚丘封地养老归隐。
公子杜之死已传遍了朝歌,传遍了整个卫国甚至整个天下,在场的列位臣工谁不明白公叔华请辞是为了什么?但依着尧舜三让三辞的惯例,大家满以为卫侯和一定会坚辞挽留公叔华,至少得做做样子。不料,卫和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公叔德高望重,和尚在舞象之年,若公叔离去,何人堪为辅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