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每次整理文案,但见王案之上卷宗堆积如山,都是各地的民情事务奏报。荣夷据此与大王一同条分缕析,判别各地诸侯与吏治情况,风土民俗。臣曾听得大王说,与其看这些夸夸其谈的王道礼统,还不如埋头于实务。」芮良夫以爵击案,朗朗作声。
召伯虎喟然一叹:「若果如此,大王愿意亲近治国实务,亦是我大周之幸也。」
「这还不止,」芮良夫站了起来,指了指堂外的皑皑白雪:「荣夷建议大王,待这场冬雪化去,便陪同大王巡视王畿各处,探查井田。莫不是------」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井田侵地案还高悬于顶呢!
「此乃好事,」召伯虎慨然道:「帝王御天下万民,如果不了解民众的吃喝生产,又如何决断国事呢?」.
「既如此,子穆又所忧何来?」芮良夫反问道。
「这------」召伯虎一时语塞。
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不放心荣夷这个人。出入王书房之际,他与此人也有过些许的片语交谈,只觉此人言谈滴水不漏,心机深沉而不可预测。更兼------他总觉得这个荣夷的黝黑面庞之下还藏有另外的一张脸,而那张脸恍忽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可这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目下他最担心的是姬胡,志在中兴大周的少年似乎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周礼》所遵奉的王道礼治根本无法实现他的梦想。如果,这个荣夷的主张与王道礼治相悖,而恰恰得到了姬胡的支持和肯定,那么一场暴风骤雨就将马上到来------
送走了芮良夫,召伯虎记挂着妻子,匆匆往后院走去。刚走进内院正屋的二重院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内寝房里,青砖铺地,绒毯覆盖,一干装饰物件全无,从墙边的案几桌架到床前,全摆满了各式药罐药炉,连东侧的百宝阁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
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床榻上躺着召己,正暗自垂泪,闻听脚步声,忙试去面庞上的泪水,应声道:「夫君,怎的来这儿了?外头那么多应酬,孩子们也盼着团年,夫君来我这做什么?」
召伯虎连忙上前把她按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眼眶微微发红的劝道:「夫人又在暗自伤心了,孟己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岳父那边也回了话,让你且放宽心,孟己的事不能怨你,夫人又何必定要自苦?」
召己摇摇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细长的脖颈上暴起几条病态的青筋,脸颊上也泛出不正常的红晕,她颤声说道:「有些事夫君你------不明白的。父亲虽如此说,可只有我知道他不好受。二妹乃应氏独女,最受宠爱,如今为了安抚于她,父亲已告庙立她为正夫人。这么一来,三弟便也成了嫡出之子,我的兄长日子便难过了,将来能否承袭君位便多了变数。每每想来,只觉得中心如刺,都是我的错------」
「好了好了,你有什么错?下令幽禁孟己的人是我,斩杀应大,杖毙应姬与应姒的都是我,与你何干?岳家要怪便怪我好了,至于番国的君位传承,你兄长乃嫡长子,谁能动摇?放心好了。」
召己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喘了口气,才开口:「夫君,孟己是我庶妹,她死了,我与娘家便生出了一道越不过去的隔阂。永远也越不过去,人与人之间,不论曾经多么亲密无间,一旦生出了隔阂,便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召伯虎闻言心中一动,隔阂?那么他与姬胡之间,如今也生出了隔阂吗?如果是,那又到底是为什么呀?
爆竹噼啪,梅枝堆雪,镐京城里无论庶民百姓,还是贵胄之家,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刚刚从那样一场劫难中挣脱出来的人们,无不举杯相庆,庆贺自己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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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社会中信奉人丁繁茂方是福,越是过年过节的时候,越要满桌满地,儿孙满堂才算兴旺。虽说召氏一族为首的召伯虎膝下唯有一儿一女,尚在出齿之龄,可召氏全族中堂兄弟与从兄弟人数皆有不少。虽说大多已分家,但大家初一共同祭拜祠堂先祖的惯例还是雷打不动的。
召氏族人们走进相府,迎上前的只有家宰密伯与一众舍人门客,却不见宗妇召己的身影,且见相府内外大火的痕迹虽着力掩饰,还是于不经意的角落处显露一二,不由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似召伯虎这般的重臣,逢年过年,宫里自然会有赏赐;便是不逢年过节,宫里也会有不定时的赏赐,以示恩宠。五光十色的锦缎,名目繁多的鲛珠绡,珍宝绫,软烟罗,蝉翼纱------还有成套成箱的金珠宝石等。这也就罢了,若去外头定做衣裳,连插队都不用,铺子里的师傅直接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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