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震震,云雾弥漫天空,从北方南下的劲风一举荡涤了空气中的溽势熏蒸,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姬多友押着一辆黑篷辎车出发了,暴雨将至,劲风将他的黑披风鼓荡成一个圆圆的风桶,在黄骠马背上荡来荡去。他却显然顾不上这些,只一味地催促着驭手赶路------
召伯虎在廊下目送着好友的车队离去,这才转身入殿去复命。却见姬胡已装束整齐,早已等在厅内了。周尚火德,一身艳若丹霞的红色袍服,头戴一顶珊瑚珠无冕玉冠,足蹬玄色鹿皮朝靴,衬得少年天子面如冠玉,目粲流星。
“大王,疾风劲雨,这是要出去吗?”召伯虎十分不解。
“嗯。”姬胡郑重地点点头:“孤要回王城。”
“啊,大王,万万不可呀。”召伯虎急得直摆手:“疫病刚刚开始蔓延,大王此时回宫,岂不陷自身于险地?臣知大王牵挂少己与王妹,臣这便回宫处置,定会竭尽全力相救。大王切不可回宫啊!”
“可王城之内,都是孤的亲人,孤的姐妹,当此危难之际,孤不能让她们无所依凭!”姬胡忽然暴怒起来,一拳砸在殿柱之上,柱上张牙舞爪的金龙生生被打掉一颗牙去。
“大王,”召伯虎跪地苦谏道:“臣知大王心系王城,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大王身系社稷,岂能以身犯险?再说,如此做,岂不是让鄂人的阴谋得逞?于我大周何益?大王切不能逞匹夫之血勇啊!”
“少父以为孤这是逞匹夫之血勇么?”姬胡反而平静了一些,负手背身而立,语意坚定:“非也!少父请思忖,若孤不回王城,宫内所居之人会怎样想?既然疫病已蔓出萱宁宫,那么接下来,整座宫城,乃至王城都要封闭。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届时,数千人众困于孤城,坐看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他们不会哗变吗?若是他们拼死要冲出宫门,少父你可有把握掌控局势?”
“这------”召伯虎踌躇了,他确实没这个把握。
“可是,大王回宫亦于事无补哇!”
“不是的,少父。”姬胡手指着宫城的方向:“王都王城王宫,都是以一个‘王’字为核心的,有孤在,大家才有主心骨,才会觉得自己没被王朝所抛弃,才会安心居于孤城。若孤不在王城,人心必乱,无所依凭。”
“可是,这太危险了!”召伯虎反驳道:“虽说大王洪福齐天,可这疫病凶险,大王若果要返宫,也需等子良拿回疫方,再从长计议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之”形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少年皎洁的脸庞,乌黑的双眼目光锐利。他摇了摇头:“来不及的,孤必须现在返宫。少父您从小便教导孤,身为王者便要有君主的担当,要有海一般的胸襟能包容这天下万民。孤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逞血气之勇,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只是为了履行一个君王该尽的责任。何况,”他笑了笑:“世人皆传说,孤出生时携风带雨,山河异动,乃是‘天命之子’。若上天佑我,自会保我平安无恙;若天不佑我,少父如何护持,都是无用的。”
召伯虎听他言如砥石,知道再劝亦是无用,遂转了语气道:“既然大王心意已决,臣便誓死相随。臣愿随大王一同返宫,生死一处。”
“不可!”姬胡虽心中大为感动,但却断然拒绝道:“少父身负国之重任,随孤入宫有何意义?君臣二人皆困于孤宫,那大周天下将托于何人?少父应坐镇相府,处理八方要务,方能稳定国本,安抚人心,助我周室渡过此劫。若孤------”他顿了顿:“孤已派人将三弟送往丰邑行宫,以备不测。若果然天不佑孤,四弟皇父乃嫡出之子,少父可扶立他嗣位。我周王朝素来‘立嫡以长’,皇父乃嫡出,当是不二人选,任谁都没有资格相争。”
“大王------”召伯虎已是泣不成声,拉着姬胡的袖子哽咽道:“难道真的必须如此吗?”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颗泪珠从姬胡黑白分明的眼眶内滚落,砸在平整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他狠狠心,挣脱了召伯虎紧攥的指尖,昂然向外走去。
召伯虎突然迸出一声大喊:“胡儿------”
“少父------”姬胡喃喃,自从册封太子后,召伯虎对自己的称呼从“太子殿下”到“大王”“君上”,已有十年未曾这般唤过自己。大雨“哗哗”而落,冰凉的雨气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视线已模糊,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雨水。姬胡狠狠心,没有回头,只是高喊道:“大周天下,就拜托少父了!”
太庙与宫城不过只隔一个街区,远远看见王驾前来,宫门卫士们纷纷下拜:“参见大王!”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