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狭长而逼仄,越往下走越幽暗,尽管点着火把,但隗多友也只能看清自己脚下这一方地界。这墓道,真的像一条通往幽冥地府的专道。隗多友走路姿势很特别,是挨着道壁侧着身子一点点往下挨,这样的姿势可以观察自周的动静,以防止有人向自己偷袭。
这墓道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空气越来越稀薄,手中的火把也一点点变得微弱暗晦,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再找不到人,隗多友就打算上去算了。
“你的箭阵的确是厉害得紧!”黑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十分突兀,把隗多友吓了一跳。
他猛地举起手中火把残烬,余光照亮了一张熟悉却又在此时变得十分恐怖的脸。是卫伯余!往日勉强可算是棱角分明的脸上此时遍布血痂,也不知是脸上受了箭伤,还是别处的血涂抹上的,再加上他发簪脱落,披头散发地十分可怖。看上去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再往下看,卫伯余是坐在地上的,大腿上有个黑乎乎的血洞,还在往外冒血泡。身子一旁一支折断的箭上还留有斑斑血迹,他自嘲地笑笑:“若不是辕弟拼死护着,此时的寡人早被你的箭阵射成了一只刺猬了!”
想到公子辕的惨状,隗多友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撕下袍子下摆递过去说:“包扎一下吧,不然血流干了,你可就没救了!”
卫伯余倒是接了过去,却并不拿来包扎腿上的伤口,只是抬头看着隗多友的眼眸,有些发怔,喃喃道:“你------长得挺像你娘的!她也有这么一双眼睛------”
“别说了!你不配提她!”隗多友怒吼道。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从他能记事起,养父姬郑就一直为了眼前这个男人殴打自己的母亲。瞪着通红的双眼,紧攥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娘的身上,嘴里还不断咒骂着:“你这被卫君父子玩剩下的贱货,老子就当给卫世子养了个外室------”云云。
那时他还太小,虽不知什么是“外室”,但也明白这不是好话。等到后来,他渐渐长大了,也明白了“外室”的涵义,明白了朝歌城中为何人人用那么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变得沉默。每日里只发狠地练功,练箭,人人看不起他,自出生起他隗多友就注定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没人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还记得,母亲刚开始挨打时只是默默忍受,最多只会噙着眼泪乞求养父相信她的清白,辩解几句。后来,母亲便不再辩解了,养父再打她,她也开始反抗。曾经有一回,被打急了,母亲用愤恨的眼神看着养父,冷冷地说:“你既然这么嫌弃我,有本事跟君上说呀!就说你不要我们娘俩了,嫌我们脏,把我们退还给卫宫好了!说我是世子的外室,你有本事去找他呀!你有刀剑把世子杀了呀?只会在家里找我们娘俩出气,你算什么男人?我部落里最下贱的奴隶都比你有骨气!”
他记得,养父当时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将母亲打了个半死。自己前去护母,也被他甩了出去,头撞到地上,晕了过去。等自己醒来,母亲跟没事人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别怕,友儿!以后他再也不敢打咱们了!”
是的,自那以后,养父再没打过母亲。只是把她当成空气一般的存在------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造成母亲的一生坎坷,是他害得自己有族难归------
卫伯余的问话将隗多友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子良,你娘临终前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是寡人的儿子,而是寡人的兄弟,对吗?”
隗多友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那么,你是不是非常恨寡人?恨我害了你母亲,也害得你流离失所,唉!本来,你应该是堂堂的卫国公子,就像公子和一样。如今,却血统难明,百口莫辩。你恨寡人是应该的。”火把已完全熄灭了,墓道陷入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样也好,以免彼此面面相觑,反而尴尬。
黑暗中传来卫伯余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其实,自躲进这个墓道,寡人便知道你一定会进来。寡人一直在等你呀!当年的事情,你娘来不及说,寡人却不能不告诉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年的事,寡人不想永远就这样封存于这墓道之中,应该让你知晓。你现在倾全力辅佐的是怎样的一对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