釐夫人与公叔华打过招呼,刚预备坐下,只听宦者一声长呼:“主公到——”
除了太夫人与公叔,参会人等统统伏地呼应:“请君上的安!”
卫伯余疾趋几步,第一个将管姬搀起,牵着她一起坐于阶案之后。宴席开始——
三十六岁已算是中年得子了,卫伯余是真心地高兴,将刚满月的儿子抱在怀里,耳边是朝臣与宗亲们的不断奉承,不知不觉已喝了不少酒。他太高兴了,连石角没来参加宴会都没发觉。
“诸位——”卫伯余放下手中酒觞,清了清嗓道:“今日是小儿满月之礼,我卫氏宗庙社稷终于有了承继,寡人也算对得起天地祖宗了。值此良辰,寡人有诏命宣布!”
司礼监展开早就备好的帛书诏命正要宣读,忽然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殿外,空气仿佛凝固了。釐夫人的目光向前一扫,唇角线条稍稍一收。
在她视线的终点,低眉垂目的卫伯夫人仲子一身玄色薄衫,披发跣足,上殿前的一瞬间迅速地将半垂于脸侧的黑色头纱拂到脑后。面容苍白但眸色沉凝。在与釐夫人的目光暗暗交汇后,便更加坚定地走上阶前。
卫伯余颇为不悦,低声却满是嫌恶地斥责道:“今天是世子满月之喜庆之日,你穿成这个样子给谁看?”
仲子却似根本没听到一样,长裙轻摆间已缓步走到殿中锦毯之上盈盈下拜。大厅内已是一片静寂,大家都不自禁的推觞停箸,睁大了眼有看她。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叔华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铜爵,略有些吃惊地问道:“今日是为我大卫社稷立嗣的大喜之日,侄媳妇你纵有不满也得看祖宗面上,如此这般是为何?”
“就是为了我卫国社稷不落入奸妇之手,为我公室血统之纯净,妾才斗胆直言。”仲子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扬起了下巴:“妾只想在众位亲贵大人们面前揭露管姬以石氏之孽种冒充君上血脉的大逆之罪。”
“你在说什么?”卫伯余愤怒地将手中酒爵掷在石阶上,发出“当啷”的脆响。管姬已面如死灰,釐夫人趁此机会让身边的嬷嬷把婴儿抱过来哄着。
卫伯余的暴怒反使仲子一咬牙,胸中的怯意荡然无存,语音也更加清亮:“管姬根本不是什么尧母怀胎久于常人,她是足月生产,这孩子实是君上去镐京的那两个月里怀上的。实是她与石氏嗣子私通生下的孽种!”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大殿如同沸油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卫伯余的脸色也刷得变了,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仲子怒道:“你--胡说八道!来人,把这个妒妇给寡人拖下去!”
“慢着!”釐夫人清亮的嗓音制止道,她转向公叔华道:“公叔,看子氏言之凿凿,何况管姬此胎的确来自宫外,既有存疑,还是弄个清楚明白的好。毕竟,关乎卫氏血脉传承,非同小可!”
公叔华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嫂嫂言之有理,君上请稍安勿躁!”他转向仲子:“你既出首,想必已有证据,不如当众呈来,以孚众人,如何?”
“妾有人证!”仲子叩首道:“石家少夫人侍女荷花可为人证!”
荷花早已在殿外候着了,此时由仲子的侍女引入大殿。因是头一回见这般场面,吓得头都不敢抬,说起话起也是哆哆嗦嗦的:“我------我家少爷自来好色,全,全朝歌城都知道。老爷知道少爷的德性,特意将管姬安置于偏院,不准其他人出入。可------依少爷的性子,怎敢罢休?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硬怼主子,趁老爷不在家,少爷一得空就溜那偏院去,两三个时辰才出来------”
她语声很轻,却如一记晴天霹雳,砸得卫伯余面如槁木。管姬神情慌乱,死命揪住他的袖子,哀声乞求道:“不,君上,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她------”她指着仲子:“她妒忌妾得宠生子,买通了石家的侍女来诬蔑我。这孩子是君上的血脉,君上亲提的‘尧母宫’,您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