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所谓伤春悲秋,正是秋愁泛起的时节。卫共伯姬余独坐枯室,望着那一盏豆油灯的昏黄光晕不断长吁短叹。
一灯如豆,静室幽幽,白日里与上大夫石角的那番对话一句句浮现于耳畔:
“君伯,此事就这么定了。让公子和领两万边军出征北境,荡平隗戎与无终。这样,将他支出朝歌,君伯可趁此机会勤修国政,抚恤安民,渐渐收拢朝臣与国人之心。待公子和归来,大势已定,太夫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了?”
“可是,”当时他是有些犹豫的:“朝歌方经兵患,人心未定,而戎兵虽遭大创,但草原广阔,适合轻骑驰骋。若卫和此去,徒损兵马,可如何是好?”
“此正是臣所期盼的。”石角一脸诡秘:“公子和此去,只让他带两万边军,若败兵而还,则之前朝歌一战的功绩则统统抹杀;若侥幸而胜必也是惨胜,国中徒添孤寡,此亦是公子和之过。君伯稳收渔人之利,可不是好?”
“好是好,”卫余沉吟道:“只是隗多友出使戎地,虽说失踪了,可始终是个变数啊。”
石角揖道:“君伯大可放心,孤竹那边传来消息。贴多尔的死士虽说功败垂成,但在他的尸体旁边却发现一个被扎破的水囊,必是隗多友的。此人无水难以穿越沙漠,想必此时已渴毙于沙丘之中,已成干尸了。”
说完,他又凑近加了一句:“君伯不可犹豫了,赶紧下诏命责令公子和出征,有保境安民为我卫国数十年安危的大帽子压着,想来他也不好违逆大义人心,必会应允的。太夫人亦不好阻拦,君伯切不可错过这个机会了。”
可是,为什么听隗多友极有可能渴毙沙漠的消息后,自己心里却这般烦乱呢?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事大大有利于巩固这岌岌可危的卫君之位,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些气愤与牵挂呢?难道,就因为当年那个被逐出卫宫的女子吗?
一股如远山冰雪般清甜的香气泌入鼻端,管姬端着一个托盘袅娜地走到身侧:“君上,夜深了,用完这钵安神汤,便早些睡了吧。这些日子您都没怎么睡安稳。”
卫余微笑着拉她坐下,轻声道:“劳烦你了,有了身子还这般为寡人操劳。”
管姬桃花般的面颊泛起红晕:“这都是妾应该做的。”
卫余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她的腹部,忽而“咦”了一声:“爱姬应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吧?怎的肚子看起来这般小?莫不是营养不够的关系?”
管姬心中猛然一紧,本能地将早备好的台词顺嘴溜了出来:“君上去镐京那段时日,妾日日揪心,食不甘味,夜不安眠,或许于胎气有损亦未可知。”
“唉——”卫余长叹一声:“也难为你了。寡人虽已三十五六,但膝下只有二女,尚无一子。一嫡一庶本有二子,却皆早夭。爱姬这回若能一举得男,寡人将来定立你为正夫人。”
“恐会叫君上失望了。”管姬心下倒坦然了,笑道:“妾已问过医者,都说大抵又是个女胎,是妾无能,不能为君上绵延子嗣。”
“哦?是吗?”卫余微觉失望,旋即反过来安慰管姬道:“无妨,只要是你生的,无论男女寡人都会心疼的。”
“多谢君上!”
两情缱绻之际,卫余早就忘记了他本是有正夫人的。此刻,在卫宫偏东北的一座冷寂的宫殿内,卫伯夫人仲子正在席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干脆吩咐侍女点灯,披衣在屋内踱步,一边和自己的贴身侍女交谈着。
“你确定了,医者说管姬腹中乃是女胎?”
“千真万确,奴婢花了好几个金饼,都是这么说的。”侍女斩钉截铁地答曰。
“太夫人在卫宫中打熬多年,宫中医官皆听她的,这么说,她一定也知道此事了。”仲子依旧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