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要听实话。”姬燮一面说,一面坐直了身子。
“大王当殿烹杀齐哀侯,行事自然酷烈,令人侧目。可正所谓‘小人畏威不畏德’,如今天下四夷环伺我周,诸侯们心怀异志,蠢蠢欲动,也的确需要非常手段敲打一番。先古时候,舜帝何等有德,却也因治水不力,将鲧殛死于羽山。可见古之圣君,也是恩威并重的。”
这一番言语说得周夷王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他忽地想起前几日自己不肯上朝,王后番己也是如此这般训诫的:“大王此事虽做得过了些,但好歹也镇住了那些居心叵测之辈不是?如今天下万民,四方诸侯都紧紧盯着大王接下来的行事,若在此时露了怯,瞬间便会被人扑上来撕咬。若大王能借此立威,反而能将坏事变为好事呢!”
仔细想来,召伯虎所讲也是一般意思,既不似纪侯那般一意谄媚,也不一味指责,而是引经据典地铺排自己行事的合理之处。姬燮觉得心头十分适用,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温暖了许多:“可近日似乎有些风言风语,把孤与商纣相提并论,爱卿以为如何?”
召伯虎一拱手:“这正是我要劝谏大王的。此种手段不可轻易滥用,偶尔为之,可借以立威,震慑诸侯欲行不轨之心。若是用得多了,便如夏桀商纣一般无二了。”
周夷王颔首道:“孤明白爱卿之意了,便让那子鲋祀归国吧。他如此谦卑,若孤再揪着那点错处不放,岂不令天下非议?”
“大王英明。”召伯虎叩首道。
子鲋祀最大的罪过是弑叔夺位,但因为周夷王的诏命在先,此罪已不好再追究。那么就只有一个错处,因二女争嫁之事无心逼死了纪侯之女,说起来只是私德略有瑕疵,若因此事羁押他,天下人只会说他周夷王偏宠纪姜,公报私仇。周夷王是明白人,懂得其中厉害关系。
冷风萧瑟,子鲋祀坐着马车疾驰出城门,回首望着赫赫扬扬的镐京城墙,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明显聚集了一团阴戾之气。待我下次再来,定将整个镐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远远看见他的马车,荣夷疾奔过来,深施一礼:“主公,您终于能归国了!”
子鲋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无你奔波两地,取来郜防两城的地契户籍,又请来长兄为质,寡人哪里能顺利归国?你放心,寡人不是那不知感恩之人,回国之后,就拜你为下大夫。”
“多谢主公。”
子鲋祀回望了一眼,语气中有几分牵挂之意:“只是可怜兄长了,先是让宋公位于我,如今又为了寡人能早日归国不得不留周为质。寡人实在是亏欠他良多啊!”
“主公不必担心。”荣夷劝慰道:“听说周王对长公子颇为赏识,已拜为镐京城主管刑狱之大司理了。长公子虽在镐京为质,但掌政之召公虎与其交好,他日或许果真在周有所作为,也不枉主公预先布下这一步好棋了。”
腊月刚至,一股寒流袭来,森森寒气好似一面玻璃罩子生生盖在镐京城上空,明明日头还在当头,寒意却依旧从脚底往上渗。番己的中宫已烧起了地龙,紫铜鼎炉内的银丝炭也烧得通红,映照着嫔妃们各怀心事的脸庞。
既然姬燮已振作精神重新上朝打理国政,那么身为大周国母,中宫的请安制度也到了该恢复的时候了。好在那事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邓曼几人虽在调养,但走几步路来中宫说几句话还是成的。
屋子里虽暖意融融,但各人心中却渗出一股寒意。邓曼依旧身姿曼妙,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薄施粉黛,只是形色蔫蔫,打不起精神,明显没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黄嬴一脸憔悴,想是早产的儿子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夷己,鄂姞与孟姜都是一脸瑟缩之态,完全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只有纪姜穿戴格外惹眼,一身桃红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边底还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色的裙子;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镏金碧玉簪。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番己心中冷笑道:莫不是以为来中宫就可以见到大王了吧?
其实番己没有猜错,纪姜的确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来的。自从齐侯那事发生之后,天下人皆知他们父女受周王偏爱,的确也立了威。可也让大多数人对他们敬而远之,纪侯的馆驿变得门庭冷落了许多,除了宋公子鲋祀再无人上门。她自己在后宫中也感觉受到了排挤,人人见了她都绕道走。
这倒也罢了,更糟糕的事,周夷王也开始冷落她了。自从那夜梦魇误杀了值夜的莒嬴之后,姬燮再没有来过秋寥宫,反而整天黏着王后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