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行走愈发艰难、沉重,徐从走到一颗老柳的青石旁,硌着鞋底沾着的湿黄泥。一块块板结的黄泥巴从鞋底脱落,他心情倏地轻松了片刻。
三喜几个人没那个胆子指认郑乡约。
村里面,有这个能耐让三喜出面指认郑乡约的,除了徐书文这个族长外,就没旁人了。
而众所周知,徐财东家和郑乡约是穿一条裤子的……。
“是!”
“他作恶多端,就得现世报……”
徐书文在树干旁蹭着脚底的黄泥,“我爹和他相好,可……那是老黄历了。我心底一直明白,他不是个好人。近年来,和他虚与委蛇,就是打着指罪他的想法,只不过……我人微言轻,还是多亏了刘先生今日来参加你弟弟的满月宴,我才有机会让三喜站了出来……”
一只柳编蚂蚱被徐从踩在了脚底,陷入了黄泥,他没看徐书文的神色,点了点头,“你有心了。咱附近乡里的祸害,就剩他了。他一走,乡约的位置就空下来了。到时候……这乡约位置看来就是你的了。”
他心存试探。
徐书文蜗居在家,就真的甘心做一个财东?
排挤掉郑乡约,登上保障所乡约的位置,说不定亦是徐书文的目的。
“我没那个想法……”
“乡约?太累了。”
徐书文如此道。
但徐从总觉得徐书文没说实话。
他们刮掉鞋底的黄泥后,就拍了二十多家青壮的门,叫了三十来号人,一同随他们下塬,到薛庙村。
到了薛庙村,他们借祠堂召集了附近的乡民,宣告了郑乡约犯恶的事实,并且言明了这是县长带领卫队做下的决定。
夹枪带棒的一顿敲打后,薛庙村乡民归顺极了,不敢有丝毫反抗。
“根据刘县长的指示……”
“郑乡约要发往县公署听办,你们推举一个族长,来重新统管族人……,还有收集郑乡约所做恶事的罪证……”
徐书文作为徐氏宗族的族长,在薛庙村乡民面前,亦有面子。
所以这和徐从商量后的众多决策,就由他的口中,一一向薛庙村乡民道明。
“对了……”
“郑乡约的亲眷,也先看管起来,防止他们偷偷转移财物、销毁郑乡约所犯下的罪证……”
徐书文看向新选举的郑氏族长,沉声道。
既然决心要整倒郑乡约,仅靠唇舌是不够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郑乡约在县公署里有关系。只要他的儿女舍得往县公署塞钱,郑乡约可能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无罪释放了。
故此,先断了郑家的财路,防止其反扑,至关重要。
刘昌达虽是县长,但只是一个副县长,并未实管县衙的各科各房,他负责的主要还是教育科。只是名头听起来响亮。一般县公署的科员、科长会卖给他面子。然而假使郑乡约的钱到位了,各科长反驳刘县长也不是不一定……。
胥吏架空县令的事,可不是什么罕闻。
“是,老朽这就派人抓住他们。”
有了县长的背书,新任的郑族长亦心底有了底气,言道。
他被推举为了族长,那么就相当于和郑乡约成了仇家。他比徐从、徐书文二人还急,生怕郑乡约还有回来的一天,对他反扑。
此外,抄郑乡约的家,就是给自己沾油水的机会。
郑族长带着一群青壮,跑到了村角的三进宅子。
不一会,在祠堂里的二人就听到了郑家鸡飞狗跳、男喊女哭的声音。但二人都是性情坚毅之辈,见惯了世事,镇定自若,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忍的神色。
大约过了一刻钟,八个男人,六个女人就被郑族长带领的人绑了过来。
“郑乡约他有一个正室,两个姨太,老的……是他娘和他爹……”
“他还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三个长工……”
郑族长指着被绑的几人道。
“真是家大业大……”
徐从见此,忍不住咂舌道。
他的目光在郑家的几个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会。
郑乡约的正妻已经四五十岁,人老珠黄。但两个姨太还是二三十岁,长相不错,嫩的出水。剩下的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三岁,还在不知事的年纪。
“关到祠堂边的仓库。”
徐书文像是一尊威严的神像,发令道。
郑乡约的女儿、姨太、儿子们显然都认识他,哭诉着向他求情,但他都不为所动,一副冷肃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在郑族长的命令下,乡兵打乱重组,由郑族长的儿子统率,跟随他们驻守在塬上,等待刘县长的莅临。
“现在郑乡约全家被炒,驻扎乡兵干什么?”
“有什么用?”
事后,徐书文看了一眼把守下塬要道的一排排乡兵,神色诧异。
若说防备郑乡约,现在郑乡约就像是被卸去了爪牙的老虎,空有一身本领,也难以发挥出什么厉害。防备郑乡约实在没有必要。
“书文,你还是年轻了一些。”
徐从笑了一声,说道:“乡兵里有郑乡约的亲信,要是不让乡兵现在做事,让他们有了得闲的契机,出了什么乱子,可就预测不到了。但是咱们让他们驻扎在塬下,和咱们村的乡壮一起……,有什么事,不就一目了然了?”
“这叫防微杜渐……”
话是如此说,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坦白。
就是关于赵嘉树……。
假使赵嘉树得知他邀请了刘昌达来徐家堡子做客,那么换位思考之下,赵嘉树肯定会认为他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不管他泄露不泄露,在一件大事施行的过程中,这种不可预测的风险是一定要尽量避免的……。
若赵嘉树真有什么秘密计划,他必须要赶在刘昌达回县城之前进行发动。不然,等刘昌达回县城后,哪怕刘昌达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这项计划都会意味着失败和取消。
而驻扎乡兵,就是防备赵嘉树派人过来……杀人灭口。
村里村外,数十里地的范围,谁是外人,一目了然。
假使没今日之事,他在乡里,也要想方设法防备赵嘉树等人的暗杀。
“从哥……你远谋深算,还真有大将之风啊……”
“这话说的没错,小心谨慎。诸葛一生唯谨慎啊。”
徐书文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也没着急返回徐家堡子, 而是跟乡兵一同在塬下要道驻扎了下来。
到了暮时,塬上的做红白喜事的厨师派人给他们端来了几锅大烩菜和一盆的大馒头。大烩菜有三样,萝卜炖肉烩菜、冬瓜炖肉烩菜、豆腐炖肉烩菜。
炖肉的香气,一下子将在场的乡兵、丁壮馋的流口水。
“宴席咋样了?”
徐从叫住了送饭的徐福兴。
“晌午过罢后的半个时辰,宴席就散了,你先生和夫人在房子里歇着呢,跟你爹说话,让你早点回去……”
新徐宅的长工老实巴交道。
他来的路上,忘记了主家的嘱咐,被徐从这一提醒,才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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