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未等徐书文携妻踏入新徐宅的门槛,塬下的郑乡约就已骑马赶了过来,抢先入门。他对刘昌达做了个揖,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开始攀起了关系。
哔嘀阁
“乡约?”
“郑乡约?”
刘昌达仔细琢磨起了这个人的官职和姓名,“你……是以前的郑保长吧?徐从提起过你。几年了,你当上乡约了?”
他回想起自己未当官时,徐从给郑胥吏送礼的那日。
那是他头一次怜悯自己的门生。
记忆犹新……。
或许也是那刻,细君将徐从当成了自己儿子一样照顾、
因为他们走的每一步,脚……都在痛。
“是……是我……”
“乡约……是大家推举的我……”
郑乡约暗道倒了血霉。
他今日是不打算过来的,但刘昌达好歹也是县长,位临一村,他这个乡约却不作陪,怎么也说不过去。
严重点,不前来拜见就是渎职罪。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徐从和刘昌达的关系竟然这么亲密。也是,连弟弟的满月宴都来参加,师生二人怎么可能不亲密。
“来,坐,你是乡约,坐也要坐在我旁边。”
刘昌达拾起一张椅子,让郑乡约坐在徐三儿给他安排的座位旁边。
他的这一番表态,似乎只是平常的上司接待下属的表现。
待郑乡约诚惶诚恐的入座后,他开了腔,“我听闻啊,郑乡约在附近乡里官声不错,有谁给我举例举例……”
郑乡约摆手,说:“不用。”
固然他确信自己已经将薛庙村、徐家堡子等附近几个村落的乡人训练成了牛羊,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但羊群内出现一两个刺头,实在是寻常之事。有了刘昌达这“青天大老爷”撑腰,谁知道有哪个存着坏心思的人上前作证,将他所做的坏事全部抖落出了。
他一边说着不用,一边用狠厉的目光盯着在场的乡民。
他有自信。
哪怕将他革了职,他们郑家还是能报复在场的乡民。当地有个民谣,叫“塬上徐家,塬下郑家”。他们郑家和徐家等等这些老势的财东,主管这附近乡里的一切。谁敢乱说,仅动用一些手段,不让乱说话的人租他们这些财东的地,就足以断了他们的口粮,断了他们的活路。
其次,哪个乡民没欠过他们财东的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县长也不能干预此事。
乡民们一个个用针线缝住了嘴巴,坐在席间,鸦雀无声。
“县长,我德才寡薄,在乡里面……一点功绩也没能做下。你看,乡里的百姓们,都不知道该说我什么好……”
“我这个人啊,一向不善熘须拍马。要是别的人,见到县长你下乡了,估计早就准备好了说客,夸赞他的丰功伟绩,我……我不同,我就是个实在人,该做的,咱做了,那就要往外说,要是没做,咱就闭上了嘴,没那个脸说……”
郑乡约见此,饮了一杯酒,自我吹嘘道。
有乡民们的闭嘴,刘昌达没法在程序上动他,革他的职。
“郑乡约说的对……”
“公论自在人心。”
“百姓不会说谎,郑乡约你立下了功劳,百年后定有人给你立碑,宣扬你的事迹,但要是相反……,死了也消停不了,一辈子的骂名。”
“就像是范文程,在世的时候,多威风,死后,被乾隆皇帝编入了贰臣传……”
刘昌达也不心急,笑呵呵的和郑乡约碰了一杯后,言道。
此刻没人检举郑乡约,不代表事后没人检举。
他当官这么多年,明白当官的腌h事。
再者,他听徐从说自己爹徐三儿想当乡贤……。
徐三儿肯定和郑乡约有仇,在场的这么多人,徐三儿肯定能笼络几个关系亲近的乡民,到时候自有人证找他汇报情况。
他之所以对郑乡约这般小心眼。
一是整治吏治,更改新野乡里的风气。
二则是给门生徐从处一口恶气。
三来,也是给自己出口气。郑乡约威胁乡民,是不把他这个县长放在眼里。真当皇权不下乡,强龙不压地头蛇。新野这一亩三分地,他刘昌达说话也还算数……。
至于郑乡约欺压徐从,这不算罪。
当时郑乡约还是郑保长,执行的是逊清的法……。
“郑叔……”
等气氛松缓之后,徐书文上前,给郑乡约敬了杯酒,“刚才郑叔进门,怎么匆匆忙忙的,不给侄儿打声招呼?”
“这不是时务斋的刘先生吗?”
“不,现在要叫刘县长了。”
他也很自来熟的给刘昌达打着招呼。
刘昌达不仅是徐从的先生,亦是他的先生。只不过相较于徐从和刘昌达的亲密,他和刘昌达的关系……就只局限于教室里了。
“书文。”
刘昌达点了点头。
在没接触徐从之前,他就认识徐书文了。
“刚才……”
“刚才我没看见你……”
郑乡约眼神躲闪了一下。
徐书文见状,心里头大概了然了。
宣统三年诬陷徐从,他们徐家是罪魁祸首,郑乡约只是一柄刀。如今见到刘县长和徐从关系密切,郑保长就有舍弃他们老刘宅的心思了。只是他的首鼠两端,不仅他看出来了,刘昌达亦心里明白。
故此,刘昌达未曾接受郑乡约的恭维,想要治其罪责,清肃乡里。
“原来是这样。”
徐书文“噢”了一声,然后道。
打完招呼后,他落入次座。
在落座的同时,他用眼睛给几个族老示意了一下。
俄顷,几个打眼一看,就是可怜人的人走进了满月宴,他们看到刘昌达后,迎面跪地,口呼“青天大老爷”,要青天大老爷为他们主持冤屈。
“乡约他不是个人……”
“他抢占了我家的田,奸了我的嫂子……”
“还打断了我的一条胳膊。”
缺了一个胳膊的黑脸汉子,哭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