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徘徊了几圈,他入屋,喝了口因补身体熬煮的羊汤,白色的汤汁润湿了他的胡须。放下粗瓷碗,他又夹了一筷隔夜炒菜的菜叶,“辞了?爹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打算,你是怕再见了郑胥吏?也是,你面皮薄。算了,辞了也好,你比爹见识高。爹也不问你什么了。只是希望你别脑子一热,发糊涂。”
虽仅是一个小小的吏,可有了这个身份,到底是不同。
但……徐三儿还是忍下了一腔的不满。
他不想逼孩子。
徐二愣子太累了。他终怕有一天,这个孩子受不住压力,真成了癔症。
“嗯,我会考虑清楚的。”
沉寂了一小会,坐在书桌旁的徐二愣子抬头。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等了数息后,见到盯着的一颗星闪烁了一下,他回了话。
本来,在回家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劝词。譬如世道乱了,县公署不是个好去处,学历越高,今后任职的官位越大,比苦苦熬资历要容易的多……,但这些劝词终究还是埋在了腹中,没有道出。
父子二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一人看书、一人做工。似乎并没有被辞职这件事影响了什么,但二人都心知,大家都埋着事儿。
“徐少爷,请您出来一下。”
突然,就在这时,杂院外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唤声。
是秋禾的声音。
徐二愣子搁下手中的毛笔,朝门外走去。
“少爷让我给你送一些诗集……”
秋禾抱着一个包袱,细声道。
诗集?
徐二愣子一下子就想起了朱诗琴说的诗会。古体诗他学过不少,但新诗学堂并无教授,或许有,但他刚入中学堂不久。新诗尚属旁类的文化。
除了新诗外,他想不到赵嘉树此刻送他诗集意欲何在。
“黄公度的《杂感丛诗》、夏穗卿《夏别士诗稿》、《饮冰室诗话》,这三本够了,足以应付几天后的诗会了。”
打开包袱,借杂院泻出来的余光,查看了几眼书册封皮的字迹,徐二愣子点了点头,自顾自道。
这几人,都是诗界有名的人物。
“谢秋禾你了。”
将包袱皮送还秋禾,徐二愣子致谢道。
“用不着徐少爷谢我,这是少爷的吩咐。”
“上次徐少爷帮了我,我还没有道谢……”秋禾瞥了几眼周遭,见附近一片昏暗,并无行人、租户窥伺,她大胆上前,蜻蜓点水般的亲了徐二愣子一口,“爷,我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出来见你一面。我们当婢子的,除了主家吩咐,一般都不能出门。爷?你是在嫌弃我?”
她解了前襟的一排小扣,露出了牛奶般白嫩的肌肤,“我是和少爷睡过,但他是骗我的,骗我要给我个名分,我等了两年半,等不及了。徐爷,我不要你什么,这只是上次的报答……”
明明是一片漆黑,但徐二愣子却好似瞧到了秋禾精致的锁骨,她的脸蛋也是绯红的,喷出的鼻息亦蕴藏着少女般的清香。
“我不能——”
徐二愣子退了一步,要退到有光的台阶。
他上次已经被这个赵家的婢子玩弄了,他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如今到了第二次,他生出了强硬拒绝的理由。赵嘉树对他不错,两人虽不算是铁哥们,但到底是朋友。
“朋友之妻不可欺?”
秋禾说出了徐二愣子心底里的话。她是贴身的婢子,读过几年私塾的。不懂字的婢子,主子们说出去都没脸面。她从侧面抱紧了眼前的少年,从檀口喷吐出的气息烘烤着少年的耳垂,“你们是新式学堂的学生。你们说着自由话,却将我归为了赵嘉树的私有品?果然,读书人都是虚伪的很。”
“你为了什么?”
徐二愣子忍着那股柔软发丝蹭他脖颈时的瘙痒感,他坚定的退至到了台阶。审问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认为秋禾别有用心。
有了光芒,秋禾不敢胡乱作为了。
她从徐二愣子的背上挪了下来,扣着前襟的扣子。
“我的身子是我的吧。它已经被糟践了,我想糟践我自己,难道还不成吗?徐爷,我非得要贪图你什么,才要和你好?你有什么可贪图的。我说我喜欢你,不行吗?”
秋禾小声啜泣,抬起蕴着泪珠子的眼眸,质问道。
她这一辈子,遇见的富人,老的她看不上,小的和少爷有交情,会做告密者。至于穷的,没文化的人,她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想做一个偷腥的猫,却也胆怯赵家的狗。
眼泪沿着鹅蛋脸流了下来,她说完话后,就转了身,离了杂院的门。
明明只是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女人。但徐二愣子瞧见这一幕,却心里有点生痛。他不明白究竟是因何缘故。或许是见同为少爷者,为仆子掌了灯,但又将这盏灯熄灭的余痛。他们同是被禁闭在监狱中的囚徒,本该相互慰藉,可他却嫌弃其另有所图,身子肮脏,成为迫害其的帮凶。
“爹,我出一趟门。”
回到赁房,徐二愣子将三册诗集放下,心中犹豫了一会,对坐在门槛处的徐三儿喊了一声,就急匆匆的提着灯笼,大步迈了出去。
“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
“小心点,别走快了,被跌倒,磕破皮就不好了。”
徐三儿见此,告诫了一声。
“没什么。”
“只是出去逛逛。”
徐二愣子走出杂院,应付了几声。接着便头也不回的朝赵家所在的里巷去走,他没走几步,便追上了秋禾。
“徐爷,您过来,是肯要了我了?”
秋禾破涕为笑。她又一次看到了读书人的虚伪。
明明贪恋她的身子,非要先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面对她,等她走了,又急匆匆的追了出来,在私底下又复做小人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