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杂院的时候,徐二愣子提前熄了灯。这八角宫灯委实太过好看,一旦引来小宝子的目光,难免就要损了灯,多了污渍。小孩子就喜欢这种漂亮的花灯。他固然可以呵斥小宝子远离这盏灯。
但……没必要的事情。
小宝子还在院子里玩耍,不到睡觉的时间,她是不肯跑回家去的。小孩子总是精力比较充足。入了院的徐二愣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叫了几声哥哥,就专心的蹲在地上借着别家的余光在玩着属于她的乐趣。
“你哪来的……”徐三儿也在屋外编着篾席。他听到了小宝子的叫声,知道徐二愣子回来了,于是一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徐二愣子,待聚敛在其身上的光线足了,他看到了灯,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但很快他就止住了嘴。今夜的事,他大致猜测到了一些缘由。八角宫灯是郑胥吏家的。
跑到郑胥吏家走关系这件事,可不能宣之于众。
贿赂、送礼,是私底下见不得人的事。
竹篾他也不编了。徐三儿拉着徐二愣子入了门,将门紧闭,急问道:“郑胥吏怎么说?他同意了吗?他答应升你的差遣了吗?”
一句句话,有若连珠炮一样,从徐三儿的嘴里蹦了出来。
这还是他那个沉默寡言的爹?!
徐二愣子有些晕乎了,他理顺心思,半响才缓缓摇了摇头,“我送礼后,先是在客厅等,然后郑胥吏问了我的学业,随后就是用膳。爹,你知道的,大户人家吃饭不能说话,所以我就没敢开口,等吃完了饭,郑叔就让我走了,然后让女佣给,不,借了我一盏灯……”
两斤带肥肉的好肉,不便宜,花了他约莫三角钱。还有半角钱的点心,他也舍不得吃呢。到头来,一句承诺也没得到。他面对徐三儿,心里有一些愧意和燥火。燥火压抑住了,没发作。
蝇营狗苟……,在他看来,和他在学堂所学的知识是相悖的,是可耻的事情。到郑胥吏家里送礼,也跌了份、丢了一定的颜面。
他屈从于现实,但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昏天黑地。
“灯?好灯?八角宫灯?”
不识字的徐三儿开始在屋内踱步,咬文嚼字了起来。
他觉得这里面定然另有玄机。
“爹,不行的话,保持原样也没事。郑叔应没对我生恶……”徐二愣子纵使知道郑胥吏不是清廉的主,要不然就不会贪图县长的赏钱了。他估摸着应是自己的礼送的时机不对,或者说错了话,亦或者礼不够厚。
可他已经忍痛割了两斤肉,送给了郑胥吏。
这肉有肥的,有瘦的。
顶好的肉。
话音落下,徐三儿仍旧在喃喃自语。
“爹!”
徐二愣子叫了一声爹。
灰白狐狸叫了一声爹。
在屋内踱步的徐三儿完全就没听进去话,他没搭理一人一狐,像是陷入了魔障,不断摇头晃脑踱着步,和古板、食古不化的儒生一样,对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品咂寻味,似乎要从中赵出与常人不同的滋味来。
屋外的半张篾席也没人编了。
到了深夜,二人一狐上榻睡觉。只不过这一晚,有点不同,徐二愣子和灰白狐狸都没有听到徐三儿响天彻地的呼噜声,他仍旧不断的在咂摸着郑胥吏的话,辗转反侧,始终没有入睡。
“爹,别念叨了。”
“我是学生,高小的学生,你是什么?斗大的字,你连一筐都认不全。我没寻思出来郑胥吏的话,指望你自己,你能看出多少门道?”
过了一个多时辰,徐二愣子终于再难忍受徐三儿的异样,他训了一句。
徐三儿点了旱烟,他嘬了一口,“你不懂,这两斤肉可不能白送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肉,我得将这事想明白了。”
爹如老牛般执拗,极犟。一人一狐知道徐三儿这个性子,劝不了,也没法再劝,就一两句普通的话,有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地方。
终于,快到黎明了,赵家的狗吠了一声。徐三儿一拍徐二愣子的大腿,“娃,我想到了,肉找回来了。”
……
ps:另一章十二点之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