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七个铜子,放在了长条桌上,朝店家喊了一声后,就背着书包踱步到了街中。街中人流横溢。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迫近早课的铃声了。
“你好,我买十文钱的柿子。”
长衫少年回折了过来,他眼帘微垂,透露着些许同情。他知道,他剖析过,清楚这是少年所期许的神色。和他以前一样。他是不愿意一个先生以对等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再以一副“乞食”的目光,随意赠给他了几个铜子了事。
此外,一个敌手,和他抢饭碗的敌手。他那时恨不得遛至无人的街道,暴打这个敌手一顿。现今仁慈了,已是卖柿子少年修来的福分。
“十文钱的柿子?少爷,您能吃完这些吗?”
卖柿子的少年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话,诧异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这个长衫少年,觉得记忆中浑然不识。不过他素来实诚,知道一个人是大抵吃不完这么多橙皮柿子的,所以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不用,我就拿两个,剩下的,就先放存在你这里,以后有机会了,再来你这里吃。”
徐二愣子温和的笑了笑。
他身边没有一个“元初兄”,孤身一人。不好再用少爷用过的招数来搪塞卖柿子的少年。但他清楚,这卖柿子少年的“庸狡”。卖柿子少年渴望被施舍,施舍给他九文钱。
这番话,就是施舍的套话。
他明白这一切。
卖柿子少年目露一丝窃喜,他用夏衣蹭干净了两个上好的饱满橙皮柿子,朝前恭敬的递了过去,像是猴子献桃。
一枚略带温热的铜子放置在了卖柿子少年的手心,是一枚当十文的铜子。徐二愣子亦如一个胜利者一样,抱着两个橙皮柿子,转身昂扬的挤入了纷攘的人群中,他越过座山照壁,穿过抄手游廊,直至坐在了讲堂的课桌下的长椅上。
炝好的橙皮柿子又甜又脆。
赶在上课之前,徐二愣子将两个橙皮柿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留下来的柿蒂被他扔出了窗外,落到了草丛中。
讲堂里备有炭盆,不怎么冷。
过了早课到了午休。徐二愣子如往常一样,赶赴东隅讲师寓所,前去请教先生关于日文的习法。
“这是你师娘给你缝制的冬衣,你换上。”
“昨夜突然霜降,你师娘赶了个早,提前缝好了你的冬衣。”
寓所内,刘昌达让徐二愣子就座,他指了一下花梨木办公桌上的冬衣,然后温声道。
“两件?”
徐二愣子讶然。
他以为师娘只给他逢一件,未曾想缝了两件。两件都是厚实的棉花袄子,似乎是看出了他不喜欢藏青色,两件皆是蓝色。
上手一摸,手指的残温就滞留在了棉花袄子上。
“快过冬了,徐从,你待会和我,还有你师娘……,去一趟照相馆吧。”
刘昌达看着学生样的徐二愣子,眼里忽然想起了不少的回忆。那年,他就是和徐二愣子一般大的年龄,也差不多就在这个时节,从沪市赶赴到了东瀛,然后在京都的高校入了学。
东洋的开学时间,是在四月份、十月份。
他知道,徐二愣子手里应该没有什么余钱,到照相馆照不起相。少年最珍贵的回忆,若是今后没有可供回忆的凭依,绝对是一件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