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狐狸入了里屋,不断张望着。它靠近拔步床的时候,似乎隐隐听到了小脚女人压抑极低的啜泣声。
“细君,到午休了,徐从来了,多做一道菜。”
外屋又传来了先生的喊声。
拔步床的围栏门打开了,格子扇也打开了。小脚女人的眼睛红红的,她回了一声,温婉极了,“做什么菜。”
紧接着,她走到了梳妆台,坐在了圆凳上,看着自己哭花了的粉底,有条不紊的补着妆。须臾的时间,她又变成了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的师娘了。
她端着淘米的陶盆走了出去。
不慎踩了灰白狐狸的尾,差点跌倒,幸好即使扶住了门框,她自怨道:“怎么又犯了病。”
病?什么病?
它可不觉得小脚女人和徐二愣子一样,都犯了不为人知的癔症。
灰白狐狸转身,看向师娘的余影。她是一个姝丽的女人,婀娜窈窕,它的目光从她秀美白皙的脖颈看到了脚足。
她缠了足。
这是从小到大落下的病根。
确实,她犯了病。要是脚骨正常的女人,在越过它蓬松的尾巴时,顶多感知到踩踏到了异物,并不会绊倒,但三寸金莲的小脚,感知不到,她得低着头走路,生怕崴了脚。
小脚女人出了门,打开了屋门,吹进来的秋风,将漂浮于空的烟雾击的粉碎,倒刮而入的大风,席卷了令人厌倦的烟草气息。整个室内,又通气畅快多了。
啪的一声,临近门扉的先生关上了门。
他右手夹着细长的香烟,刻意压着上唇的唇舌,白色的烟气好似瀑流一样,簌簌而出,“日文的学习,你明日再来,我这里有黄公度的《东洋国志》,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这个国度。”
说着话,他取出放在袖子里的一个铜钥匙,弯下腰,将临在脚边的红木橱柜打开。这红木橱柜上了一把铁锁,新上的。
锁落。先生开始翻找书籍。
《东洋国志》是刘昌达赶赴东洋留学时所看的书籍,所以时间久了,这本书应该是放在最底层的,需要细细查找。
打开的橱柜内,有着一叠叠的书籍。放置最上面的,是徐二愣子见过的日文书《我辈は猫だ》,余下的,还有一些杂物。
“那应该就是胡老爷所看见的那瓶紫罗兰生发油了。”
杂物内,徐二愣子见到了一个大肚的玻璃瓶,于是暗自猜测道。
灰白狐狸走了过来。
它看见先生弯腰,又听到了异响,于是踱步了过来。它耳畔所能感知到的声音,有小脚女人在门外走廊如意缸内淘米的水花声,还有外面瑟瑟的秋风声,除此之外,就是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红木橱柜被先生弯腰的整个身子占据了。
先生也堵住了花梨木里侧的通道。
灰白狐狸咬牙,暗叫自己是狐仙,纵然没有尝试过更大的纵跃,怕伤了身体,但它还是大着胆子,料想仅是三四尺的距离,也摔不死。于是四爪飞速掠地,猛地向前一跃,就上了花梨木办公桌。
桌上的地球仪被它带起的旋风吹得偏转了起来。赤道线、经纬线旋转,各大部州的土陆浑然成了亮铜色,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