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绵绵不绝,晚习看完了书的徐二愣子上了土炕,蒙头就睡。他睡的浅,一声惊雷炸响,他迷糊的睁开眼。
昏黄的油灯下,徐三儿又打开了枣木盒子,取出了针线,在缝着他的麻绳鞋,“等过几日,我去山里,和山民换些麻,重新给你做双麻鞋。”
交纳束脩的后遗症显示了出来。
家里一贫如洗。
本应换了双麻鞋的他,也没有新的麻鞋可穿。
山下哪怕再是贫瘠的旱坡地,都比山里的山地要好得多。山里不种棉花只种麻。山民种完麻后,割掉麻杆沤泡后揭下麻丝挑到山外来卖。这是山民和山外人的交易。千古以来,皆是如此。
“嗯。”晕乎乎的徐二愣子回了一声,转头再睡。
早晨,徐三儿叫醒了徐二愣子。
“土路湿滑,爹背你。”
他仅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弯新月缀在空中,天色黯淡。雨天后的土路,浸满了汁水,洒下的月光落在上面,宛若河滩般的碎石一样,星星点点,烨然生辉。
徐二愣子将长衫叠在单肩书包内,他下炕后,双手勒着徐三儿的阔肩,跳到了徐三儿的背上。脊梁骨很硬,硌的他胸膛生疼。走动间,挎在腰间的镰刀亦撞着他的脚,一下一下,像是敲钟。
他没鞋穿了,针线缝着的麻鞋,经不起泥沼陷落的吸力。
爹得背他。
从小到大,爹背他的次数,亦不少。
徐三儿的脚陷在了土路的泥浆内,一根拐杖戳在了前面。他像一个蹒跚老人,一步一停,艰难的在路中走动。
乡间的土路就是如此。
到了官道,就能好一些,平整,铺有砂石,不会滑脚。
灰白狐狸从炕上翻滚而下,感知到父子二人的离去,它走动,很快,赶上了父子二人,它在前引路。四只爪子落在泥路上,留下两行小小的爪印,颇有几分美感。
“爹,你看,胡老爷帮了我多少。”
徐二愣子在徐三儿的背上,突然想到昨日的场景,开口道。
他爹老成,比稚嫩的先生、少爷更老成。
爹的话,不会假。
“胡老爷,它不图咱们吃、咱们喝,也不要咱们的钱。”徐三儿拄着拐杖,猛地向上耸了一下肩,借着惯性将徐二愣子带起,然后翻到背后的左手拖住了徐二愣子的屁股,“你说,胡老爷能不是个好仙吗?”
呦呦狐鸣,二人跟的更紧了一些。
“爹说的不错。”
徐二愣子舒缓了一口气。
“爹,有钱了,你死了,我给你也弄上三丈长的白绸蟒纸。”到了塬坡,经过了太爷的霸下坟,徐二愣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的开口道。
他记得,他爹对这三丈长白绸蟒纸的羡慕。
死后,有这排场,庄稼人一辈子,也死得值了。
父子俩也无需介怀什么,徐三儿还很年轻,他先呸的吐了一口浓痰。浓痰正中自家田头靶心。他肺部舒畅,通了气,冷冽空气入口,笑了一声,“爹等着这么一天。”
白绸蟒纸,意味着改换门庭。
他下九泉……,也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