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娃推开几缸大瓮的竹盖子。
瓮内,先是一层稻草,稻草下面,是一层柿子和梅梨。
柿子一般九月、十月左右成熟。
陶瓮中,是徐三娃和徐二愣子在今年提前在柿子树上摘的青柿子。青柿子摘下来之后,又苦又涩。一点也不好吃,先用凉白开泡着,天气转冷,一个冬季都不会坏。其后,再用稻草、梅梨将柿子一炝。
梅梨山里采的,没人要,这玩意难吃。
炝好的柿子又甜又脆。
在冬季,这样的柿子供不应求。
“你能学会字,可见你是个读书的种。”徐三娃黝黑的面孔中带着闪着喜色,喜色过后则是愁苦之色。
他抽出挂在腰间的烟袋锅子。
噗地一声吹出烟灰。
然后他朝趿着的破布鞋鞋底上重重磕了一下,动作娴熟。
他慢悠悠的捻着烟袋里的旱烟烟丝,装进了黄铜烟锅里,装了几次,满满当当。正欲吹着火纸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一下,将烟锅里的旱烟丝重新倒入烟袋,只留了浅浅一层底。
浓厚而带有汗臭的烟味熏着徐从鼻翼。
“读书,得读书……”
他重复了几句话,嘬了一口又一口的烟嘴。
烟气从他的鼻孔吹走。
“明天,县城!”
“咱们去卖柿子,凑足你的束脩。这事胡老爷也同意了。”
他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佝偻的身子这一刻伟岸了不少。像一只英姿勃发的雄虎注视着趴在洞里的慵懒幼崽。
“爹,那明年的口粮呢?”
徐二愣子不肯去。
他对学堂很陌生,也很憧憬学堂的生活。可窘迫的家境,让他小小年龄就知道,不能奢求太多。多了,家就垮了。
他不想家垮。
“有你老子呢!”
“你老子还活着,死不了!”
徐三娃暴烈的出奇,他语气很大声,却举止镇定从容,烟袋锅子被他拍在了土炕上,草席折起片角,溅起黄灰。
清末,赋税严重。
卖柿子得到的余钱,需得交纳捐税。
各种苛捐杂税……。
百姓家里榨不出油水来。
灰白狐狸蹲在土炕一角,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新世纪,九年义务教育,学知识,断不会如此苛难。可如今的晚清时候,一个佃户儿子想要交纳束脩,就得逼尽长辈的最后一滴血。
徐二愣子不再执拗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执拗,也执拗不过他的老子。他的老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决定的事情,他反驳不了。就如他五岁那年,哭着闹着,不肯去放羊,想和玩伴去玩摔泥巴一样。
马鞭抽着。一鞭一鞭抽着他。
他能读书,会读书,有出人头地的希望。有了这份盼望,他老子就算是死了,死在了九泉之下,死在了无间地狱,死在了当麦客的路上。
他也知道,老子……无悔!
“嗯。”
冬日的冷风啸烈,缩在被子里的徐二愣子露出了头,黑粗的长辫子垂在炕洞旁,擦着锅灰,他开了口,语气轻微而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