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曹行参军暗骂一声,眉头皱得更深。
其实这个案子若严格按照本朝《开皇律》来处置,并不难判。
因为像后土祠、道观这些特殊的宗门产业,一般是不能随意交易的。
需要先上报朝廷有司,下发核准文书,方能进行。
特别是这里面还涉及道观,少不得还要呈报京师崇玄署,让那位担任道门威仪一职的王天师过目。
可话说回来,这里毕竟不是皇律森严的京师,而是刚从动乱中恢复未久的江南地区。
当初南陈初平,朝廷迫不及待地推行繁苛的《五教》律令,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江南降而复叛,朝廷不得不再度征发大军,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重新再打一遍。
自那以后,朝廷治理江南的思路彻底反转。
以怀柔笼络代替强力镇压。
晋王广娶西梁的萧氏女为妃,拜江南宗派领袖智者大师为师,又在扬州大总管府附近建立四座道场,广邀江南释、道两家大能入驻……都是这个意思。
故而法曹历来处置涉及宗门势力的案子,只要不是太过违背律令,都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大人,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法曹行参军举棋不定之际,身旁主簿忽然开声。
“你且说来听听。”
得主吏同意,主簿立即上前躬身道:“大人明鉴。此案审理的关键,原不在于什么是非曲直。”
“说句不好听的,区区一座毫无油水可言的后土祠,有什么值得争的?不外乎是有人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攀上晋王的高枝而已。”
“那第五郎担任祠监数年,整天喝酒误事不说,还屡屡提什么后土观,贻笑大方。那旁人觊觎祠监这个位置,不过分吧?”
“甚至于说,若能将他赶到蒋州,咱们江都城这边还能安宁不少。”
“况且陆孝通到底送了他些田地,足够养老了。”
“言下之意,你是偏向那蒋州陆孝通了?”法曹行参军挑眉道,“老实交代,他私下许给你多少好处?”
“大人明鉴,属下一心为公,绝无私下收受财物!”主簿闻言冷汗直冒,跪地大拜。
当今天子极恨官吏私下受贿,一经发现,就是死罪。
法曹行参军深深地看了手下一眼,不置可否,转而哼声道:“有一点你说得不错,第五郎确实不是做祠监的料。这一回既然是他自己酒后误事,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你去传召那两人吧。”
主簿闻言如蒙大赦,立即领命离去。
同时边走边寻思,那陆孝通许诺自己的田产,该分出多少给行参军大人方才妥当。
……
“参军大人明鉴,贫道的证据、证词昨日已经细数列出,今日再来,只提一件事。”
来到法曹堂上,陆孝通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昔年至尊下令荡平蒋州旧城,我等江南修行者失去居所,无所食养。幸好智者大师替我等向晋王求情,稍加照拂,方能存活至今。”
“如今晋王殿下有意再迎智者大师入城,大师一向慈悲为怀,若被他知道晋王治下的江都城竟再发生排斥蒋州道人的事,怕是会对殿下这位弟子大失所望啊……”
法曹行参军闻言脸色不由一变。
原本他心中就已经偏向判陆孝通胜诉,如今再加上智者大师这层关系,心中再无它想。
于是下一刻,他转向第五观主,语气不善道:“你若无法证明自己那日是醉后画押,那本官就只能同意陆观主所请了!”
……
……
“伏见使人赍符坏诸空寺。若如即目所睹全之与破。及有僧无僧。毁除不少。”——《国清百录·蒋州僧论毁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