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青登投去戏谑、挑衅的视线。
你的剑术不是很厉害吗?有种就对自身番的差吏们动手啊!若有胆量,就来挑战一下差吏们背后所代表的幕府力量呀——板仓平彦的眼神里,清楚分明地朝青登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打伤或打死幕府的执法人员……这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等将这个可恶的斗笠男抓进奉行所,那就是他板仓平彦的主场了!他有一万种手段可把此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自认胜券在握的板仓平彦,直觉得心情舒畅至极,积压在胸间的恶气尽散,连被青登打伤的脸都变得不那么疼了。
为了抒发一下心里的畅快情感,板仓平彦抬高下巴,以鼻孔对着青登,摆出一张说教者的嘴脸,趾高气昂地对青登悠悠说道:
“小子,你的剑术确实是很高超,但仅仅只是剑术厉害,可不足以让你在江户横行无忌、恣心所欲啊。”
他内心的优越感膨胀到几近爆棚,越说越觉得畅快,最后身子倾倒似地后倚,鼻孔都快指着天空了。
现场几乎所有的人,目前皆认定:这场因批判腐儒而起的争端,已然尘埃落定。占有巨额钱权资源的板仓平彦大获全胜。
可却在这个时候……四周慢慢传出一些怪异的声响。
率先发出此阵异响的人,是正包围着青登的一干差吏们。
“嘶……!”
“啊、啊!是是、是他!”
“快!快把手里的家伙都收起来!”
……
吏员们一边神情惊恐地吵吵嚷嚷,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拢捕具。
捕人大阵,不攻自破。
望着此景此幕,板仓平彦、喜三郎和腐儒们全都傻眼了。
“混账!”喜三郎气急败坏道,“谁允许你们收武器的!干嘛?想造反啊?”
“大、大人!”某位差吏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结巴回答道,“他、他是……”
这员小差吏的话才刚讲到这,其身边的围观群众里便响起一道惊愕的喊声,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喂!快看!那人……好像是仁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些人或是漫不经心,或是不敢置信地循声将目光投向青登。
很快的,他们那原本困惑、迷茫的神色,飞速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愕然之色。
瞬息间,哗然声犹如涟漪般圈圈荡开。
很快,连锁反应顿起。
愈来愈多的人受到影响而转头去看青登。
然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烈的震愕支配。
“喂!真的是仁王!”
“什么?你没看错吧?那个戴斗笠的武士真的是仁王吗?”
“嗯!我绝不可能看错的!我曾有幸有过仁王一面!那人确确实实就是‘仁王’橘青登!”
……
——果然是不可能再继续瞒下去了啊……
青登哭笑不得地抬起双眸,扫了一眼头顶斗笠的那条大豁口。
被左一郎砍坏的斗笠,就像一张缺损严重的面具。
仅需认真观瞧,就能大致地看清青登的脸。
本想接着隐藏身份,怎奈何现在的条件已不允许我再这么做。既然斗笠已破,身份已泄……不装了,我是仁王,我摊牌了!
青登将头上的斗笠一把揭下——这个瞬间,板仓平彦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像是不慎吃到苍蝇一样地表情难看。与此同时,他们的面色发白得厉害,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喜三郎,我记得你。”青登一边从衣襟内侧掏出怀纸,擦去掌中刀上的血污,一边不紧不慢地对喜三郎缓缓道,“回想当初,你眼巴巴地在我跟前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没想到,一段十日未见,你长本事了啊。都敢对我大喊大叫,出言不逊了。”
青登和喜三郎还有一点渊源。
在青登仍是奉行所“三回”的一员时,喜三郎是他的半个部下。
定町回同心的日常工作之一,是到各自负责的辖区里巡逻。
自身番的所有差吏都需听命于管辖他们所属的这片区域的定町回同心。
而喜三郎……他以前就是青登辖区里的一份子。
因此,青登不仅认识喜三郎,还曾跟他简单地聊过几句话。
青登的这句话,宛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喜三郎的身上,直接将其砸倒在地。
“啊、啊啊啊!”
脸上血色尽失的喜三郎,身子用力地抖了几下,然后条件反射式地弯曲双膝,跪倒在地,向青登行着整个人仿佛都要缩成一团的最高大礼:土下座。
“橘、橘大人!请请、请您见谅!我我我、我不知道是您……!我、我……”
极度的恐慌使喜三郎的大脑呈半宕机的状态,他急于说些什么来为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开脱。
可他越是着急,越觉得脑袋空白,无法思考。
倒腾来倒腾去……最终讲出口的,依旧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请您原谅”、“我不知道是您”……
喜三郎惹不起板仓平彦……可他也同样招惹不起青登啊!
自身番是归奉行所管理的。
虽说青登现在已经离开了奉行所,但他过往的人脉还在啊!
他只需对他的那几位仍在“三回”里工作的前辈朋友们,比如有马秀之、猪谷半次郎说上几句话……他马上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喜三郎眼里……这样的未来,实在过于可怕!
不敢再往下深想的他,一遍接一遍地向青登道歉、乞饶。
至于喜三郎身旁的板仓平彦……
刻下,他木然地看着青登的脸,其额间跳起一根根青筋。
他感到自己的脸庞如刚吃了辣椒似地发热。可手脚却很冰凉,就像是被放进井水里浸泡过一般。
——这个小子……居然是那个仁王?!
眼前这份冲击力丰裕到几近溢出的事实,让板仓平彦的脑袋产生了片刻的晕眩感。
但他到底不是喜三郎这种没见过大场面的土老帽,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一边开动脑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边为争取思考的时间而皮笑肉不笑地胡扯道:
“呵,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原来足下就是而今鼎鼎有名的‘仁王’橘青登啊……真是令人遗憾啊,你我间的首次见面,居然会是这种方式,这种场合。”
青登不动声色地看着板仓平彦。
细细算来,就因为这帮家伙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导致青登一行人的今日行程遭到了严重的耽搁。
拜此所赐,青登的耐心已几近耗尽,他已不想再在这帮家伙的身上浪费分毫的时间。
所以,他以不咸不澹的口吻,对板仓平彦一字一顿道:
“够了,闭嘴吧。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也不想再和你们这帮人有任何的交集,赶紧从我的眼前消失。”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板仓平彦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被放在火架子上烤。
论官位高低及权力大小,青登自是比不过他的父亲。
可问题是……火付盗贼改和若年寄不是一个系统的!
火付盗贼改归老中管辖,若年寄无权对火付盗贼改的任何事宜指手画脚。
江户幕府的奇葩官制,使得各个系统之间的关联性、影响力很低。
不是一个系统的……那么纵使你的官位再高、权力再大,也很难对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也就是说:青登完全有底气不给板仓平彦任何的面子!
倒不如说……他才是那个应该给青登面子的人!
青登现在是什么人啊?
在官场,他是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
在民间,他是声名远播的仁王!
要声望有声望,要前途有前途,要能力有能力。
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幕府高层目前是以何样的态度对待青登:大力培养且重用!
对于这种饱受高层人物青睐,同时又与胜麟太郎等高官有着不错关系的杰出才俊,纵使无法与其交好,也至少不能得罪人家。
板仓平彦心想:倘若让父亲知道我今日和仁王结下了梁子……父亲绝对不会给我任何的好脸色!
一念至此,板仓平彦的肥硕身子不受控制地轻晃了几下。
要听青登的话,乖乖地夹着尾巴离开此地吗?
可若这么做的话……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那张被青登打伤的脸,可还仍旧作痛着呢!
不挽回脸面,不设法教训一顿青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假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因青登的一句话而灰熘熘地逃走……干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于是乎,板仓平彦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
“哼!你如果觉得我会因为你露出真实身份就怕了你……那我告诉你:你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一点!”
“我可不怕你!你算什么东西?仅仅只是在火付盗贼改里担任了番队长一职而已!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你把我的脸给打伤了,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我若得不到一个交代,这事儿就没完!”
粗听下来……板仓平彦的这套说辞分外强势。
可目力良好之人,无不在板仓平彦的眼眸里察觉出几抹若隐若现的心虚与胆怯。
是的。发出如此强势之宣言的板仓平彦,不过是在故作强硬。
不愿就这么惨澹收场的虚荣心;突然发现自己恨地牙痒痒的对象,并不是可任由他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的悲愤感……受此种种情感的影响,板仓平彦已然陷入一种半失控、半疯魔的状态。
他现在就像一个赌红眼的赌徒——我已经押上了那么多的筹码!不赢到钱,我绝不下桌!
就在局势再度变得阴云重重之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介入进青登和板仓平彦的对峙之中。
包括青登、板仓平彦在内的现场众人,纷纷转头朝这阵冷不丁出现的足音所传来的方向看去——两名身强体壮的侍者在十几名武士的护送下,将一顶造型分外豪华的轿子快速地抬进青登等人的视野里。
哐当。
轿子方一落地,便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忙不迭地从轿内钻出。
“啊、啊啊!”
板仓平彦怪叫一声。
他在看见轿子时,就已是脸色陡变。
此时见到从轿子里钻出的这位老人家之后,他顿时满头大汗,惊疑不定地呢喃道:
“父父、父亲……?”
这位突然现身的老者,正是板仓平彦的父亲、他最大的靠山、使他能这么嚣张跋扈的底气所在:若年寄,板仓胜虎。
板仓胜虎没有搭理板仓平彦。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其子一眼之后,就立即挪开视线,改将视线投到青登以及……青登背后的德川家茂、天章院等人的身上。
德川家茂将右手食指抵在唇前,朝板仓胜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霎时,板仓胜虎的眼角勐跳几下。
下一息,他快步走向板仓平彦。
看着正迅速朝自己这边走来的板仓胜虎……不知怎的,板仓平彦陡觉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
啪!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脸蛋又挨一重击的板仓平彦,横向飞了出去。
保持着甩巴掌姿势的板仓胜虎,气急败坏道:
“逆子!你怎可对仁王阁下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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