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垂着脑袋皱眉思索,正在两难之际,他忽然看见了挂在腰间的阳关虎符。
转瞬之间,鬼魅般的借口涌上了心头。
宰予道:“我国刚逢水旱之灾,又经阳虎之乱,如今国内民生疲敝、士卒困乏,上至国君三桓,下及百姓庶民,无不心懒意灰。
但赵子待我不薄,在我贫贱之时,便对我礼遇有加。后我宰氏商旅初创,在晋国营商时,赵氏又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我可以向赵子保证,此次,予必定会运用平生所学,游说国君与三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向他们痛陈利害,以求再叙鲁晋昔年之好。
请您转达赵子,即便国君与三桓不愿出兵,予依然愿亲率菟裘三百之众,前往晋国为赵氏助阵。”
虎会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他能够被赵鞅派来担任赵毋恤的御者,又怎么可能是愚笨之人呢?
他一下就听出了宰予的言外之意。
这事,宰予可以办,但是,不保证能成。
不过虎会也没想到,鲁国这两天居然还爆发了一场小规模内战。
他惊叹道:“我在晋国时,就听说过贵国阳虎的恶名。说他挟持主君,篡夺国政。没想到,现如今,居然还有谋逆的胆子。”
宰予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倘若不是阳虎叛乱的计划遭到泄露,或许您见到我时,我就不再是菟裘大夫了。”
虎会闻言,也不免感慨命运的无常:“人生在世,生死富贵,的确只在一念之间啊!倘若阳虎成功,您现在恐怕要么出奔国外,要么就是沦为阶下之囚了吧?”
阶下之囚?
一旁的子贡听到这话,忍不住直摇头,他心中暗道。
“你看你这,不是误会大了吗?阳虎要是成功了,这小子这会儿估计已经加三命,任下卿,位列鲁国权力最大的六个人之一了。真是……不愧是晋国来的老实人,终究还是太年轻!”
宰予的余光瞥见了子贡的反应,不过多年来在外交场合磨练出的二皮脸这会儿算是发挥了作用。
他厚着脸皮附和道:“唉呀!谁说不是呢,不是我不想协助赵氏,实在是时机不凑巧啊!”
没有完成主君嘱托给他的任务,虎会不免有些失望。
可他终究只是个传话的,也没有继续多嘴的资格,赵鞅的话他带到了就行,自作主张的多嘴多舌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宰予看到虎会神情微动,心中不免一笑。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他今日用的这一招,放在古代叫做朝三暮四,放在后世叫做pua。
先压低对方的心理预期,然后再给出一个比预期情况看起来好一些的解决方法。
现在,赵氏的要求是鲁国出兵,以求增大晋国战胜齐国的可能性,并借此来帮成何、涉佗脱罪,保全赵氏在国内的威望。
捋顺了赵鞅的真实需求后,宰予想到的,是一条另辟蹊径的方法。
赵鞅所想的,无非是壮大赵氏,并以此来与范氏对抗。
那么,咱们换一种思路,如果可以转而去打击范氏,是否也相当于壮大了赵氏呢?
现在的情况是,至少在解决阳关问题以前,鲁国不可能分出兵力支援晋国。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管是赵鞅派人来劝,还是范鞅派人威胁,结果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干脆让范鞅来鲁国碰壁就是了。
因为对于晋国来说,他现在也就是国内政局复杂,六卿互相牵制,所以才给了齐侯称霸的机会。
如果晋国真想揍谁,只要六卿稍微统一统一思想,别说收拾齐卫了,就算再加一个鲁国,也不够晋国打的呀!
所以说,赵鞅真正担心的,并非是没有鲁国的帮助无法战胜齐国,也不是成何、涉佗无法赎罪,而是伤及赵氏的利益,使得赵氏无法在国内斗争中无法压过范氏。
宰予开口道:“我听说贵国的范子一向与我国的季子交好,而范鞅作为执政,又负责晋国的外交工作。
如今阳虎遭到驱逐,季子重新掌握实权。您不如回国之后,让赵子建议晋侯命令范鞅派人前来与鲁国重新订立盟约。
到时候,范鞅必然碰壁,这样不就等于可以将鲁国不愿出兵的罪责,归结于范氏的外交失误了吗?
现在,范鞅准备拿‘外交失误,导致卫国背叛’作为罪名处置成何、涉佗。如果范氏自己也因为外交失误失去了鲁国的话,那……”
宰予没有把话说完,但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虎会深感振奋了。
不得不说,宰予这招虽然损,但是很实用。
当自方势力出现问题时,通常有两个方法可以自救。
第一,是壮士断腕,为了追求公理与正义,大义灭亲。
第二,则是拖反对派一起下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虽然其中的道理挺阴暗的,但对于目前的赵氏来说,倒还真不失为一记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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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会深深的望了宰予一眼,然后退后两步,朝着宰予俯身拜道。
“从前主君一直称赞您是位才学渊博的仁德君子,我还以为您只不过是精通礼法罢了。现在看来,您的‘德行’居然厚重到了这种程度。
您所传授的,果然都是经世济民的学问。主君将毋恤小君子交给您来教导,算是找对人了。有了您的教导与栽培,何愁赵氏后继无人呢?”
宰予听到这话,原本淡定的老脸蓦地一红。
你小子,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虎会一看宰予这个表情,知道他可能是误会了,于是赶忙向他澄清道。
“您的学问实在是让我拜服。其实这次我来到菟裘,除了承担了护送小君子的责任外,还为您带来了我国太卜的幼子。
太卜了您所撰写的《易传》后大呼惊奇,后又从主君的口中得知了您正在广收门徒,于是便趁着这个机会,将最喜爱的小儿子一并送了过来,打算接受您的教导。
毕竟太卜的官职只有长子才能继承, 幼子在您这里若是能够学成一门本事,今后也算是能够拥有一门吃饭的营生。
我先前还对太卜的决定有所疑惑,因为您对《易》的研究就算再高深,又怎么能比得过传承百年的太卜一族呢。
但现在,我发现您对于阴阳和合、变化无常的领会居然深刻到了这种程度。如此一来,我才终于理解了太卜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啊!”
宰予被他这一通乱吹,吹得都不好意思了。
他开口问道:“只是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位太卜之子现在哪里呢?”
虎会闻言,遥指身后最末端的马车:“就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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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抗拒一切,月票除外。
――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