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人是做什么的?”
罗旋一边看着他推着偏三轮上坡,一边和他闲聊,“你们结婚有多久了?有孩子吗?”
卞红星看他样子,是不太想回答这些很私密的问题的。
只是罗旋问起来了,他真的不敢不回答,因为卞红星知道眼前这家伙,脾气恐怕不是多好。
所以他很稍微把罗旋惹毛了,又不知道会给自己带多大的灾祸。
穷家破户的,承担风险的能力弱,折腾不起。
“有孩子,2个呢!我爱人在灯泡厂上班,据我家丽华,说工作倒不是特别的辛苦,就是很费眼睛。”
卞红星推车推的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用他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只是气喘吁吁的回道,“等到她下了班,给孩子做好饭、匆匆忙忙洗刷一下。
我家丽华把孩子哄睡着了,她还得去钢铁厂的炉渣填埋场那边,和我丈母娘一起去捡拾一会儿煤块儿...哎,在城里生活可真不容易啊!
想去捡点柴禾都捡不到,所以就只能去填埋场那边,看看能不能捡到一点点煤渣?”
“实在是不好意思,罗旋同...同学,麻烦你帮我捏住一下车闸。”
卞红星丢下这句话,等到罗旋伸手捏住自行车龙头上的车闸之后,只见卞红星丢下偏三轮,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冲到路边。
弯腰捡起一根枯枝,嘴里呵呵直乐:“这根干柴,可真大!用它来给煤炉生火,起码能用3,4天哩!”
望着卞红星脸上,那股发自内心流淌出来的的兴奋之色,罗旋半天不语。
只是捏住车闸、稳住偏三轮站在原地,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欢喜不已的卞红星...
“怎,怎么...罗旋同同学,您这是?”
卞红星脸上的兴奋之色慢慢退去,随之替代的是满脸茫然。
忽然,
只见他脸一红,“罗旋同志,是不是你嫌我捡这根枯枝,很容易把你身上的衣服刮破?这...这个我向你保证,我会把它好好绑在自行车后架上。
那里,你看...有橡皮筋呢,我一定会把它固定好的。”
罗旋依旧不语,仍然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卞红星...
卞红星被看的心里发毛,“我...我,要不,我把这根枯枝都掰断,掰的短短的,这样肯定不会划伤你身上的衣服,您看能行吗?”
“走吧,咱们一边走一边聊。”
罗旋伸手接过卞红星手里那根树枝,“我替你拿着,你来推车。你的爱人,是带着孩子嫁过来的吧?”
“是啊,带着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一个个的长得都可好看了,而且都还很亲我!”
刚才因为一根树枝,就弄得卞红星心虚脸红不已的。
没成想,
当问到他非常私密的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家伙反而变得满脸兴奋,满脸的骄傲起来,“我爱人刘丽华,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人。”
在江内市,如今涌入城市里来的那些靠,打点零工,干点零活过日子的人越来越多了。
还有一些早期下乡插队的知青,此时已经返回城里,街道办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给这么多人安排工作。
再加上有不少职工的家属,也搬进城市里来生活。
以前这些职工的家属,原本都居住在农村,这叫“工农结合家庭”,前些年很是流行的。
当时被大家伙儿笑称:进可攻、退可守,既可以吃国家粮,又还可以回生产队去挣公分。
随着夫妻长期分离,谁也受不了,再加他们的上孩子也越来越大了,城里的教育质量,那些大队里村的村办学校,肯定是没法比的。
另外有一些,以前从农村招工进城的职工。
在这个时间段算下来的话,恰好就到了这些人的父母,年龄越来越大,生产队的农活他们的父母也干不动了。
出于无奈,
这些当年父母拼尽全力、把他们送进城里的职工们,只能把他们渐渐年迈的父母,也接进城里来养老。
这几项因素一加起来,这就造成了很多企业的家属职工楼,如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单身宿舍楼、双职工年轻小两口的蜗居。
而是变成了一个居住的人员结构非常复杂,特别的拥挤,特别吵闹的大杂院了。
这些职工家属们没有正经的工作,没有正当的收入来源。
闲不下来的他们,就爱到街上去捡拾任何有用的东西,哪怕一个玻璃瓶、哪怕是一块碎纸片...
这就造成了眼前这个卞红星,刚才捡到了一根手臂粗的枯枝,都能让他高兴半天!
穷人的快乐其实就这么简单。
比如说他们今天去门市上买肉,别人看错了称,多给了他2两,都能让一家人乐呵半天。
甚至没多给。
仅仅就是割肉的时候,那位眼睛外凸,脾气暴躁的屠夫子不知道脑壳发什么卡,给他割了一刀肥肥的五花肉。
就这,也能让最底层的群众开心不已:我今天算是遇到好人了,你看人家给我割的这4两肉,多肥!
捡到几份完整的报纸,他们会开心不已。
孩子今天在学校里,得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全家人会乐呵好多天。
一件城里的亲戚,送过来的半新旧的衣服、一双不知道是二手还是三手的鞋...
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的脸上,洋溢出一股幸福的笑容来。
卞红星也一样:现在要想在城区里捡到一根好点的柴禾,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和农村里面那些早起的社员,心心念念的想捡到几泡狗屎,好丢进自个儿家的粪坑里肥。
都不是那么容易!
农村里的狗屎都不好捡,很多人出门的时候,都带着个狗屎簸箕、长长的竹夹子。
城里柴禾不好找...那些职工的家属们,尤其是他们年迈的父母,为了显示他们为这个家庭,还能做一点点贡献。
为了表示自己还有一点点用,他们走路都是东张西望、都是低着头的。
有了他们的反复净街,上哪去捡柴禾?哪怕想捡一块巴掌大的纸片,都不是容易事情...
通过卞红星的讲述,罗旋梳理了一下这些年,卞红星的生活轨迹:
这家伙当年和成向阳联手,在畜牧专科学校里面搞风搞雨的,动不动就往外批发大帽子。
结果最终招惹到罗旋头上。
一个小小的诡计下来,直接把成向阳搞得身败名裂,最终灰熘熘的把他打发回了原籍。
而作为成向阳的小跟班、小徒弟的卞红星,则直接被整的经济上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还钱,卞红星只能学着当时的王兵,跑到江内市里来赚钱还债。
靠着一捆绳索,一根扁担。
这家伙好不容易吧,肩膀上的欠债给还完了。
在城里当“棒棒儿”的期间,卞红星偶然认识了他现在的爱人刘丽华。
当时这个变心的男人一脚踹了的女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和年迈的老母,一起生活在灯泡厂的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