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
矿工们升井来到地面上,就好似获得了一次重生。
下午3:00,当罗旋这一帮人踏出窑口那一刻、大家看着天空中那轮黄恹恹的太阳。
众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好似刚刚从幽冥地狱,再度踏入阳间的感觉。
呼吸着凌厉的寒风、和大大小小烟囱里冒出来的、新鲜出炉的雾霾。
大伙儿的心里齐齐暗自感慨:活着,真好啊!
每一次矿工们升井,都会有人到井口的迎接:那是小卖部的负责人。
——他得来清点矿工们,网兜里的食品消费情况。
别的矿工网兜里,基本上都没怎么动,顶大也就是拆开半包炒米、或者是把那块馕饼撕下一半。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退货是不可能退的。
矿工们会在下一趟下井的时候,把那一半囊饼带到井下去吃。
这倒不是小卖部的囊饼分量足,而是没人舍得一次性就吃一整张馕饼那么奢侈。
——那可是相当于,在啃矿工他们自己的血肉啊!
可这一次小卖部的负责人,清点到罗旋的网兜之时,不由大感意外:我擦,这家伙!
负责人抬头,愣愣的看着罗旋。
“怎么?吃的你肉疼了?”
满脸漆黑的罗旋,咧嘴笑,好似龇牙咧嘴的黑脸老包:“是不是不让放开来吃?”
小卖部负责人的脸颊,很明显的抽搐了几下,“爱吃吃!只要在矿上给你的欠账份额之内,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等到罗旋在售货单上签好字、转身走远之后。
负责人唾了一口:“这个罗大棒!简直就是憨汉一个。一天下井卖命的钱,还不够填你那个窟窿!”
一群满是疲惫、犹如死而不生的矿工,相互搀扶着朝煤矿的食堂那边走。
在中途,
所有的矿工们,不管是老手还是新来的,大家都在不约而同的做着同样事情:吐痰,挖鼻孔,掏耳朵。
吐出来的老痰黏黏湖湖,犹如调匀了的水泥砂浆。
鼻孔里面挖出来的,全是一坨又一坨的黑色煤泥。
估计要是把这一批矿工们挖出来的、黑色的、不可描述的东西,统统都集中起来的话。
打几块蜂窝煤,恐怕是没啥问题。
所有人的耳朵里、鼻孔中、头发上,全是一层又一层的黑煤泥、黑煤灰。
简直是无穷无尽,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一路上,
全都是“呸”,“呵...tui”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途。
大家身上都脏,谁也别嫌弃谁。
煤矿上倒是有提供热水,供矿工们洗漱。
但到了这个时候,不少新来的矿工,都已经听了老矿工们的经验之谈,一个个的都舍不得掏钱打水来洗脸了。
“同志,来两盆热水!”
罗旋咋咋呼呼,“都记在我的账上!”
食堂锅炉房那个老头,他应该也是在矿上有关系的人,所以才能捞到这个能够给他赚棺材本钱的肥差。
老头听见罗旋喊,吧嗒着旱烟问:“你们一个个黑的、都像刚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洋芋,烤的漆麻达黑的!谁分的清楚你谁是谁呀?说,多少号?”
罗旋从脖子上,抽出号码牌给他看,“67021829号。”
每一个矿工到了窦家畔煤矿之后,从此大家都没有了各自的姓名,只有一个刻着号码的木牌牌。
老头看了看号牌上的数字,转身回屋拿笔在本子上记下。
这才从架子上拿出两个糖瓷盆,给罗旋打了两盆热水。
洗完脸,罗旋缀在排队打饭的矿工队伍尾部,慢慢进入食堂。
今天下午食堂里面,又重复昨天的一幕:所有的矿工都跟随着通道的格拦,排队依次进入食堂打饭。
窗口还是那些窗口,饭菜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只不过这一次,矿工们都学乖了:一个个全部老老实实的,挤在一号窗口排队。
现在大家只敢去打那种谷壳没有筛干净,甚至还有小石子的、专为矿工们提供的免费饭菜。
大家伙再也不敢去二号窗口,三号窗口那边打饭吃了。
刚刚下班的矿工们,很饿。
一个个的端着饭盆儿,就像久未进食的饿狼,大家都急不可耐的命往自己嘴里扒拉黄米饭。
“泥麻!这东西,是给人吃的?”
一位矿工嘴里脔着饭,舌头在他嘴里乱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啊呸!泥麻,好多砂子啊。”
旁边的有一个矿工的牙,本来就不好。
此时只听见“卡呲”一声,那位矿工伸出两根手指头,从他的嘴里取出一颗掉落的牙齿:“这饭...实在是吃不成!把老子的牙都硌掉了。”
“麻麦皮!”
曾二哥也骂:“饭里面的砂子多,咱们吃慢点儿,也还能凑合。狗曰的!这个菜没油没盐的,咋下饭嘛!”
饭堂一号窗口的负责人,他显然对此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听那人敲打着菜盆冷笑:“想好吃的?二号窗口,今天卖的是猪肉焖面。三号窗口大烩菜、白米饭、还有大白馒头。你们倒是去吃啊!”
“想要好下饭?老子这边也有油辣子、豆腐乳。”
那位负责人脸上、连同说话的语气之中满是鄙夷:“你们倒是过来买啊!一个个的...一分钱不带,还想吃炒菜?”
“你们看看人家那位小兄弟。”
一号窗口的负责人,伸手指指罗旋,“人家67021829号矿工,他就舍得打大烩菜吃!油汪汪的五花肉,酸菜、土豆加粉条香不香?你们自己舍不得花钱,怨的谁来?”
那人在冷嘲热讽的发飙,饭堂里吃饭的矿工们一声也不敢吭。
简腾强忍着喉咙上的疼痛,把嘴里的黄米饭给强行咽落下肚,“罗大棒兄弟,你这样吃的话,到月底你不但拿不到工钱,反而还倒欠煤矿上一笔。兄弟,忍忍吧,还是得节约点才行。”
曾二哥也替罗旋心疼钱:“罗大棒兄弟,咱们虽说是进了黑窑。可总得仔细一点,节约一点。要不然的话,咱这一辈子恐怕就走不出这煤矿了...”
罗旋问他们:“你觉得我们再怎么节约,再怎么努力干,真就能走出这个煤矿?”
两位老乡一惊:“啥子意思?罗旋,你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说?”
“你们先去打份好一点的饭菜,恢复一下你们的体力再说吧。”
罗旋开口道,“别那么省!节约下来的钱,其实最后都喂了黑心狼。”
简腾和曾二哥对视一眼。
终究还是听罗旋的话,起身重新去打了一份大烩菜、白米饭回来。
只不过在他们去口打饭的时候,还是不忘叮嘱厨房里的厨师,千万别给他们打所谓的“精品大烩菜”。
罗旋之所以,要让他们去换掉盆里的饭菜,其实是对他们两人,究竟信不信任自己的一种考验。
毕竟打这么一份饭菜下来,差不多得2块钱了。
而面对金钱的时候,最是能够考验一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