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黄昏很宁静。
掠过土坝的微风,却很难闻。
那是在池塘里沤过黄麻,导致池水发酵、变质之后的腐臭气息。
黄麻被生产队的社员们,从地里面收回来之后,需要将它一捆一捆的、放进池塘里杀青。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原本是青绿色的黄麻皮,会慢慢变黑。
但同时,也会严重污染池塘里面的水质。
沤过大量黄麻的池塘里。
不要说鱼虾无法存活。甚至就连河蚌、泥鳅、鳝鱼,乌鱼这些东西都无法生存。
可是不沤黄麻,也不行啊!
接到派购任务的生产队,是必须保质保量的,完成上级下达的生产定额的。
派购不是征购。
派购派购,是指派某个县、某个公社,必须完成某种特定农作物的生产任务。
这个东西,是由不得讨价还价的。
种黄麻并不合算,但又不得不种。
而且公社干部们也知道,沤黄麻会严重污染水源。
所以,
每一年的黄麻的派购任务,都是由所有的生产大队,抓阄来决定的。
如果上一年某个生产大队,人家已经种过一年黄麻的话。
那么下一年,这个生产大队就不用参与抓阄了。
很显然,
眼前这个黄泥湾大队,1生产队,今年就接到了黄麻的种植任务。
而黄师傅这次来拉麻绳,肯定也不是属于公家的行为。
因为从汽车驶离运输服务社大门,那一刻起。
罗旋就知道这一次出车,并不是某个单位、或者是生产队。
打电话来,请求运输服务社派出车辆,前去完成运输任务。
既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出车任务调度单》,那么黄师傅假借着这次开车出来,让自己练车。
其实他是来拉私活的!
难怪这家伙,会往这深山老林里跑...
“铛铛铛——”
那位叫做七爷爷的老者,伸手敲响了、悬挂在树底下的那块铁板。
“铛铛铛——”
小铁锤和铁块的撞击声,声音清脆。
但闻声而来的男女老少社员,他们走起路来,却是拖泥带水、一摇三摆的。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这个生产队里的社员们,无论男女老幼。
其中三条腿的人,比较多一些。
只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手里都杵着一根竹竿、或者是木棍。
这是因为他们饿的,已经快走不动路了。
所以得用一根棍子,来减轻腰腿上的负担...
“哎!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啥?是不是老子三天不捶你们,眼色就不行了?”
平时有点飞扬跋扈、说话做事,都颇为嚣张的黄师傅。
此时的他,
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见黄师傅双眼噙泪、手指头都有点儿在打着哆嗦...
黄师傅语带颤抖的,大声呵斥车上的那两个徒弟:“还不赶紧把车上的那一袋窝窝头,给老子搬下来?”
“哦!”
两徒弟吓的应了一声,
赶紧提起放在车厢里,那个白布口袋,“呲熘熘”就翻身下了车。
“七爷爷,这一次我只能搞到150个窝窝头,另外还有30斤大米。”
黄师傅提着那一袋粮食,走到大树下。
随后恭恭敬敬的,将一袋子窝窝头递到七爷爷的跟前。
开口解释道:“这一阵子,我都没接到跑长途的出车任务,所以搞不到多少粮食回来。
而其他那些司机同事,他们搞回来的粮食,还得各自拿回去,接济他们老家的乡亲们。”
黄师傅抹泪道:“七爷爷,您也知道的,现在粮食这么紧张。咱也不能去把人家弄回来的粮食,给强行分出来呀。
分出来10斤,说不定就是一条命,所以谁也不会分给我不是?”
“唉...二娃呀,你这做的已经不错了。”
七爷爷叹口气,“都不容易呀!是吃饱还是挨饿,只能各凭运气了。
谁的命,他都是一条命呐!
你拿走了一些,人家就没得吃。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现在我身上也没啥力气。
二娃你的身体还行,就由你来帮着,把这些窝窝头给分下去吧。”
黄师傅点点头。
随后解开捆扎口袋的麻绳,露出里面黄灿灿的玉米窝窝头来。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们。”
黄师傅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然后朝着聚集在自己周围的,那些乡亲们大声说道:“二娃我这次来的,实在是有点晚了。让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们,受苦了!”
“噗通”一声。
黄师傅重重的跪在地上!
“各位叔叔婶婶,二娃我...对不起你们。”
“砰砰砰——”
“现在二娃我给大伙儿,磕三个响头。算是给各位长辈们,赔罪了...我对不住你们!”
人群之中,有一位杵着拐棍的老太婆。
只见她咬着牙龈,好不容易举起手冲的竹棍。
轻轻点了点、跪在地上的师傅的肩膀。
气若游丝的说道:“黄二娃,起来吧!在咱们黄泥湾这一带,谁不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
要不是你时常弄点粮食回来。不说别人,就说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哪能熬得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