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问话她也斟酌了好久,他若答应,两人便长相厮守。他若不答应,她便放弃,若是不能放弃,就将这段感情藏于心底再不提及。
她寡言淡漠,却也生了一颗琉璃心。
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她只喜干脆利落,不喜太多纠缠。
所以十岁那年,她吻了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等了许久,梧桐的叶子落了满肩,也没有等来冷月的回答。君妩起身,再不开口相问,离开了榕树,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冷月望着她的背影,几次都想叫住君妩。但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等君妩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抽出弯月刀砍落了一树叶子。
他对君妩是什么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样的感情不耻,违背伦理。他看着君妩出生到长大,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自己又如何能娶她,对她生出男欢女爱之情!
只是那日之后,冷月一直心神不宁,越发地想出现在君妩的左右,只想看着她,让她留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而君妩再没有走到他的身边,同他说过一句话。是断去了所有对他的感情一般,不再将任何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冷月坐在树上,听着君妩弹琴,轻轻摇转着手中的刀,脑海中不可抑制地一遍遍回想那天君妩望他的眼神,等他回答时安静端庄的身影。
刀刃一滑,等疼痛传来,他才发现手指被割破了。
云国北边,兴起了一群游牧部落,部落壮大之后,便形成了一个小国,名为赤国。
赤国向君倾投诚,想要成为云国的附属国,他们献上牛马,亦恳求将当朝的公主嫁过去,兴盛他们的国家。
倾帝的容貌已是万中无一,精致绝伦,想来倾帝的同胞妹妹亦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赤国的请求,朝堂之上,君倾并未立刻答应。
下了朝堂之后,赤国递交的盟书还摊在桌上,君倾几分慵懒地靠在龙椅上,闭目休神,墨色长发倾泻而下,露出线条诱人的侧脸。
常侍看了一会,默默移开了目光。别说皇上这张脸可真是美,若是换上女装,只怕能成了那祸国妖姬。
女人见了心动,只怕男人见了也会移不动脚。朝堂之上,那些赤国人一直都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看,许是没见过如此祸国撩人的容色。
见午膳的时辰到了,皇上还在小憩不动,常侍忍不住小声道:“皇上您用完膳之后再考虑赤国的请求吧!国事操劳,万不可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是真真的心疼!皇上年纪尚小,饿坏了身子可不好。更何况,皇上这么美,这么动人,值得他关心体贴。哎呀……再说下去,他都不好意思了!
君倾微微睁开了眼睛,纤长浓黑的羽睫轻轻颤动,像是墨蝶的翅翼,叫常侍看得脸红心跳。
勾人的侧脸转过,魅惑剔透的眸看了常侍一眼。
这一眼让常侍三魂去了两魂,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离朕那么远干嘛,怕朕将你吃了?”君颐轻笑了一声。
皇上真真是继承了太后的美貌,小嘴巴是诱人的浅红色,丰润的唇珠上翘,跟水晶冻子一般,叫人想要吻上一口。
常侍小步挪了过去,他不怕皇上把他吃了,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将皇上给“吃了”。
“传朕的旨意,让公主准备三日,去赤国和亲。”
常侍呆看了君倾一会,皇上眼中流泻出的狡黠魅色,叫他看不明白。
“皇上……您就这么一个妹妹,把她嫁去赤国,不怕太皇,太后不答应?况且赤国只是个蛮夷小国,哪能娶我们的公主殿下。”常侍劝道。
“叫你去传旨,就快点去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他不下点猛药,冷月叔说不定还要再犹犹豫豫下去,打一辈子的光棍。
常侍不敢怠慢,赶紧跑出了钱坤宫,一边叫人通知御膳房给皇上准备午膳,一边往公主的宫殿跑去。
君妩接了旨意很平静,只是让宫中的嬷嬷开始准备东西,三日后前往赤国。
同样得知消息的冷月却一点都平静不了,他闯入了乾坤宫。
小妩是君倾的亲妹妹,亦是他的心头肉。他不明白,君倾如何舍得将君妩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
三日之后……他就将再也见不到君妩。光是这么想,就像是有刀,狠狠地在他心上割着。
“你们让开,属下要见皇上!”冷月低声怒喝,凛起的眉眼间一片杀戮血性。
“皇上正在午休,还请冷月大人等皇上醒来。”乾坤宫的侍卫拦在冷月的面前,纹丝不动。
冷月稍稍一停,振出了手中的弯月刀。他一刻都等不了了!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君倾,问个明白!
“冷月大人您这是要造反吗?”乾坤宫前的侍卫大惊失色,立刻调集人手,拔剑相对。
冷月轻声冷厉道:“我不想造反!我只想见到皇上!”
“让他进来……”君倾打了一个哈气,懒洋洋地走出。
半睡半醒的样子,最是撩人心魂不过。
冷月神色不变,眉宇间的寒煞不退,在君倾的面前跪下,“参见皇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让别人顶替了小公主去和亲。”
“赤国有心依附,朕如何能欺骗赤国,让其他人代替来了公主。”君倾斜靠在龙椅上,连打了几个哈气,一双眸子水色朦胧淡淡地望着冷月。
“这件事,太皇太后绝不会答应!”冷月捏紧了手,压抑着内心深处涌动翻腾的情感。
君倾笑看着他的动作,他早就知道冷月叔对小妩上心着呢!
“那又如何?朕现在才是一国之君!朕想送公主去和亲,谁也改变不了!”君倾一只手搭在龙椅上,轻轻扣着,神色散漫。饶有兴趣地望着冷月眼中的焦急心痛。
冷月在乾坤宫的大殿中跪了许久,将头重重地贴在冰冷的地上,沉声沙哑道:“属下告退……”
君倾一笑魅生,轻展了唇角,“冷月叔这么快就放弃了?朕还等他亮出弯月刀呢!”
常侍在一旁擦拭着冷汗,冷月大人那满身的怒煞几乎要化为杀人的利刃,若不是对上的人是主上的孩子,只怕早就大开杀戒了。
三日之后,送亲队伍离开了云国,过了边塞,便是茫茫的沙漠。
戈壁荒滩,风沙起,迷人眼。一道似血残阳挂在天际。
千人的送亲队伍前,一道修长身影寂寞而立,风沙漫漫,卷过他雪白的衣角,拂过他手上的一双弯月刀。
残阳半挂在他的身上,半落在他的刀上,猩红似血,与他白色的布衣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来人逆着斜阳而站,双手横刀。看似淡薄的身影,却如出鞘的剑一般,任凭风沙席卷,纹丝不动。
“何人敢挡公主送亲的队伍?”千人队伍停下,最前面的御林军统帅扬鞭问道。
白色的身影转过身,笠帽被风吹开,露出一双妖魅冰冷的眸子。
“是冷月大人!”为首的御林军统帅认出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皇上果然没猜错,冷月大人来抢亲了!”
“是你们自己让开,还是让我从你们的尸首上踏过?”他横起手中的弯月刀,眸光嗜血。
“都让开……”御林军统领高呼一声,千人队伍让开了一条道。
冷月收了刀,一路跑到了花轿面前。
看着风中扬起的轿帘,他却生出了胆怯,许久,才将大红色的花轿帘子掀开,对上君妩的眼睛。
琉璃目平淡,似是早知道他会来,又似无所谓他来或不来。
只有那张不爱笑的朱唇勾起缱绻柔和的弧度。
“君妩……”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冷月只哽着喉咙叫出了她的名字。
“冷月你总算来了。”她朝冷月伸出了手。
冷月稍愣之后,握紧了君妩的手心,将她从花轿中牵出。
他这才发现君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嫁衣,红底上绣着金鹤,将她尚是青稚的身子勾勒而出。金穗凤冠下,朱唇点了胭脂,将她原先清浅如画的面容点染得活色生香。
清冷的琉璃目映着斜阳,宛若是鎏金色的沙海,这片沙海之中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冷月这才发现他呵护长大的小公主是如此的美好动人。
差一点,这么美好的君妩就要嫁给那些赤国匈奴,冷月紧抿了唇角,上挑的眼瞳中无端染了怒气。
他一把搂住君妩的细腰,霸道的,隐怒的,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轻舐她青涩细嫩的唇瓣,逼着她张开檀口,承受他的掠夺。
剩下的千人队伍都默默转过了脸,表示他们绝没有看见这么激情的一幕。
“小妩儿,这才叫吻!”冷月松开手的时候,怀中少女樱唇上的胭脂已被他尝尽。
一向淡漠的琉璃目水色迷离地望着他,纤弱青涩的身子晃了晃,步履有些不稳。还是冷月将她拢进了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若我不来,你当真要嫁给赤国人?”冷月几分变扭吃醋地问道。
“我知道你会来……”怀中的君妩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露出极浅的笑意。
听到这话,冷月红了耳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怎么比飘香院里说惯甜言蜜语的舞妓说得话还要动人呢?当然,他不去飘香院很久了,自从那五年前的一吻之后,他的心就乱了。
有些话,君妩不说。
两只狡诈的大狐狸生下的小狐崽怎会是个傻子?
万事万物她看在眼中,心思明澈,只是不置一词罢了。
和亲只是个圈套,君倾知道,她也知道,一切不过是请君入瓮,她的冷月叔果然还是来了。
从十岁的那一吻开始,她就开始步步设计。
掉河里,她是故意的。风寒发烧,只因她半夜一直开着窗户。至于飞上屋顶的毽子,跑丢的猫儿……都是她有意为之的小计谋。
她就像那钓鱼的人,一路撒着饵食,等候了五年,终于钓上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
那夜,身着嫁衣的君妩与冷月在荒漠之中成了亲,千人送亲队,反成了吃喜酒的人。
几日之后,君妩领着自己的夫君去了南陵,她突然成亲,总是要让父亲,娘亲见一下他们的女婿。
只是这一路冷月一直是提心吊胆。
他侍奉了好多年的主上大人,竟然一下子成了他的岳父大人。这角色转换,他一时接受不来,也不知主上大人能不能接受。
南陵内一处闲山中,柳云锦帮君颐洗了衣衫,还没挂起,柴门就响了。
君颐睡在两树之间的吊床上,用书遮了脸,雪色的长发披了满肩。而就在吊床之下,是柳云锦刚买回来养着的一群小鸡崽。
院中安静,岁月恬淡,唯有鸡崽啾鸣的声音添了几分热闹。
柴门的这一声轻响,柳云锦停了手,向身后看去,看见君妩之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但看见君妩与冷月交握的手,惊喜就变为了惊吓。
为了不叫君妩为难,冷月先一步跪下,对柳云锦和君颐道:“主上,夫人,我……我跟君妩成亲了。我定然会照顾好君妩的一世,决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希望主上,夫人能够接受我们的亲事。若是你们有气,就冲我一人来,要打要罚皆可!”
柳云锦还没挂上去的衣裳掉在了地上,连同竹木搭成的衣服架也被她碰倒在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被冷月拐走了?
“阿颐——”柳云锦发出一声惊叫,这真是惊天大事,她处理不了!
吊床上的君颐带着几分懒意地拿开了遮在脸上的书,琉璃异瞳扫了一眼冷月和君妩。
冷月硬是忍着没有发颤,这是骨子里的奴性,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君妩上前一步,选择挡在了冷月的面前,“是我主动的!爹爹,娘亲若是非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君颐望着与自己心性最为相似的女儿,慵懒优雅地支起了身子,“这么多年,冷月的心性我清楚,给他十个熊胆,也不敢对我的女儿生了心思。这么想来,确实就是小妩主动。男婚女嫁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娘子你消消气。”
不愧是他的女儿,冷月这块光棍了三十年的冷石头,也给她撬动了。
嫩草吃老牛吃得好啊!有他当年风范。
柳云锦翻了一个白眼,他倒好,一个是他属下,一个是他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两边都不舍得责难一句。
“女儿你要不再想想?”柳云锦既是心忧,又是心痛。她女儿这么娇嫩的一朵小花,怎么就看上了冷月那头老牛?
他比小妩年长了十五岁啊!
君妩平静道:“娘亲,我已经和冷月洞房了。”
柳云锦一捂脸,欲哭无泪地跑回了屋子,老牛把她辛苦养成的小嫩花给糟蹋了!
君颐轻轻一荡从吊床上跳下,回了屋安慰捶枕头,扔瓢盆的娘子。
冷月站在屋外听着屋里打仗似的动静,有些不知所措。
君妩走回他的身边,轻轻牵了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那主上,夫人那边……”
“不用担心。木已成舟的事情,娘亲迟早会接受。眼下她只是心痛罢了。”君妩看得明白,所以她选择先跟冷月成亲,再将这件事告诉娘亲。
……
婚后的冷月一直守着自己的小妻子身边,寸步不离。
半是宠爱,半是忠心。
君妩下厨给他做饭弄伤了手,冷月赶紧不许她再踏入厨房半步,一点小伤口,冷月只差把一瓶金疮药都涂上。
一向不屑近庖厨的冷月,半个月的时间,将杀鸡宰鹅,烹调颠勺学了个遍,天天变着法子给小妻子做饭,只求小妻子别再进厨房弄伤了自己。
君妩想给他做衣裳,扎得满手是伤。冷月二话不说学了刺绣,“小妩,以后孩子的衣裳,我来做!”
君妩想去山上看日出,半途扭了脚,冷月心疼擦药不说,硬是背她走了一路,不叫她脚沾地一下。
苍狼牵了孩子来公主府上拜访,看着厨房里娴熟颠勺的冷月,忍不住失笑,“当年不说要断袖,一辈子不娶女人的吗?怎么现在洗衣做饭,刺绣缝衣都学会了?”
冷月将勺子一挥,不耐烦道:“你懂什么?纯爷们就该疼媳妇!不跟你废话,菜凉了,小妩吃了会肚子疼。”
习惯像是一种瘾,染上之后便戒不掉。
他宠了君妩五年,已然成了习惯,只怕这辈子都得这么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