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跪在那人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眼眶顿时红了。
“于洞主?您……您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在葛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材肥硕,始终满脸堆笑的老者来。百年前,离殃剑宗便和青蚨洞交好,于解愁的辈分比离殃剑宗宗主还高半辈,但彼此却以平辈论交。两宗之主都是金奴,在涂山奴之中声望颇高。
于解愁修为高深,起码在百年前便已是炼神返虚境界,与寻常妖帅不分伯仲。葛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百年前,那时的他对于解愁还有些不屑一顾。
古以青蚨之名等同于钱币。
于解愁就如他青蚨洞洞主的名字一样,最是视财如命,在涂山国妖类面前也总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葛林当时还曾经反对过离殃剑宗宗主与于解愁这样的人结交。
但是于解愁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葛林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连饿殍都不如的人就是昔日那个始终堆着满脸谄笑,身材庞硕的青蚨洞主。
于解愁忽然面色狰狞,像个刚从九幽地狱中爬出的鬼魅。
他忽然抓住了葛林的手,葛林都不禁皱了皱眉,感觉那只手的力道大的出奇。
“你们百年前不是已经逃了么?你为何还在涂山国?莫不是你害怕了,丢了同门投靠了涂山国?”
葛林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于解愁那只鬼爪般的手。
“洞主,我们的确是逃了,我这次却是刚从外面回来……”
“逃了?成功了?”
于解愁梦呓般的呢喃,眼中忽然迸发出一抹亮光来,“你们……你们找到出路了?”
葛林泪眼惺忪的点头,唔了一声。
“哈哈哈!”
于解愁忽然大笑起来,“苦山呢?他也回来了么?”
他问的正是离殃剑宗宗主,郑苦山。
葛林黯然道:“大师兄死在了路上,我们整个离殃剑宗,剩下来的只有我一人了。”
于解愁愣了半晌,忽然怪笑道:“好!死的壮烈!总比我这废物强。”他双眼赤红,好似疯癫了一般笑了半晌也没有停歇。葛林便忍不住问:“洞主,你又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想当年,于解愁最是善于逢场作戏,青蚨洞的日子也远比离殃剑宗过得轻松。葛林却从未想过于解愁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天牢之中。
于解愁目光空洞,仿佛已回到了百年前的那段岁月。
“苦山当年不辞而别,对我触动极大。”
“我于解愁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奴才。我想的是保全我青蚨洞数千年的道统,还有那不足六百的弟子。”
“其实当年苦山临行前曾询问过我的意见,我也有意随苦山共进退,但是我门下七大弟子却有四人宁死不肯。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过自从苦山走后,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于解愁忽然露出一脸惨笑,哀声道:“正是因为我的头低了下来,六百青蚨弟子的脊梁却弯了下去。绝大多数的弟子竟然宁愿做涂山奴,也不愿做人了。有的弟子追随在妖帅麾下,竟然开始肆意打杀其他涂山奴。”
“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打定主意,要效法你们离殃剑宗逃出涂山国,哪怕青蚨弟子都死在路上也不愧对宗门历代前辈,总好过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那是烂了宗门的根啊。”
“没想到,就在我定下逃走之策的第二天,青蚨洞便有叛徒告密了。”
“那一天清晨,啸林元帅赤无霄与金角元帅领军来袭,青蚨洞上下六百弟子多数仍不知我要逃离涂山国的计划,就这样糊里糊涂被生擒活捉。赤无霄又将我们统统压入天牢,我百般恳请,愿以死谢罪,只求蛟王能赦免我那些徒子徒孙。”
“哈哈。”于解愁惨笑道:“没想到就在我们被压入天牢的两个时辰之后,蛟王便给逐浪元帅下旨,将除我之外的所有青蚨洞弟子,斩尽诛绝!之所以留下我来,蛟王美其名曰是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愿意俯首称臣,扔给我金奴之位。”
“我,自然知道他这是在拿我立威。”
“我自然不肯!”
于解愁眼中透着狰狞与疯狂之意,这百年来无论受到多少折磨,他都从未在涂山国的妖类面前低下头颅。
陆宣和葛林都沉默无言。
“前辈,我带你出去。”陆宣沉声道。
此行虽然是为救莫云雄等人而来,但救一个也是救,救百个也是救!反正统统送入息壤炉中,只要手脚快一些便也没什么差别。至于随后究竟能不能逃出涂山国那便只能再说了,于解愁现在生不如死,那便不如生死与共吧。
“出去?”
于解愁眼中满是错愕,“就算你能出的了天牢,能出的了涂山国么?”
他算是问在了点子上,陆宣的确也没有主意。
不过陆宣却笑了笑,俯视着于解愁道:“洞主难道忘了百年前的心境了么?哪怕死在路上,也胜过引颈受戮啊。不疯魔,岂成活?”
于解愁的眼睛亮了亮,但旋即又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情来。
今时不同往日,逐浪元帅吞噬六百青蚨弟子的场面虽然已经过去百年,但对于解愁而言却仿如昨日。
他自己走了,又怎对得起那些死得糊里糊涂的青蚨弟子?